话音刚落,便见有一人走了进来,目光相对,云鬟隐隐震动,无意识地脊背有些僵直。
原来这来人,竟不是内侍,而是白樘。
只见他身着官服,那浓浓烈烈地红,在这般冷清死寂的殿阁里显得格外打眼,可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现,这原本叫人心头发寒的废殿,那阴郁之意竟无端消散了大半儿。
微微一怔之下,云鬟忙举手行礼:“参见尚书大人。”
白樘淡扫她一眼,道:“不必多礼,我也是来查看现场的。”
云鬟垂首的光景,便想起在谢府里头,薛君生教导的话。
当即又端直了肩膀,反复呼吸,以舒缓心境。
白樘正打量别处,忽地回眸扫过来,便道:“你怎么了?”
云鬟忙又垂首:“并没什么。”
白樘凝视她片刻,问道:“我方才听王公公说,圣上有意留你在宫中?”
云鬟点了点头:“是。”
白樘欲言又止,当即不再看她,只走开了几步。
云鬟复又微微吐纳,却听白樘道:“前儿你去刑部问我……那夜发生的事……”
当时白樘因问起她前世到底是何情态,云鬟无法回答有关她,赵黼,以及白樘的相关,故而惹了白樘不喜,云鬟见他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意,也无心再打听那夜的情形,便灰灰地告退了。
如今听他又说起来,才道:“是。”
白樘背对着她,看不清脸色,云鬟却仿佛听见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正不知他要如何,白樘终于道:“你随我来。”他举步往外而行。
云鬟一怔之下,忙跟上,白樘眼见将走到殿门口处,便止步回身道:“你且住。”云鬟停住脚步,只端详他的意思。
白樘目光移动,复在周围打量了会儿,道:“那夜我原本陪着殿下去了太医院,后来他听闻太子妃有事,便先行回来,我毕竟慢了一步,赶到的时候,已经无法收场。”
白樘虽不如云鬟自有天赋,但因从事刑狱,记忆也自强于常人,当即便指点道:“我进门的时候,正殿下向着圣上掷了一把刀,我举手拍开,那刀没入此处。”
手指谢谢一抬,云鬟看去,果然见门口墙边儿的红柱上有一道深深地刀痕。
白樘复说道:“当时地上已经有多人死伤,厉统领跟两名侍卫挡住了殿下,其他众人将圣上围在中间儿……”蹙眉又细想想,“有几个宫女太监,缩在这边角落里。”他点了点右手侧的一角。
云鬟听到这里,忽地问道:“尚书可记得……是几死几伤?都有谁人?”
白樘双眉紧锁,竭力回想:“仓促中,却数不清楚,只依稀记得,禁军大概有十多人。”当下,又凭着记忆,把大略的位置点了点。
当夜死伤人数,事后自然统计过,白樘也是知道的。不过死伤之人,却并不全在他的眼皮底下,比如,在内殿处,便也有两名禁军跟几内侍身死。而白樘赶来所见的,不过是外头死伤者罢了。
云鬟却也明白,在当夜那样雷霆万钧,险象环生的情形下,让白樘记住这些,实在是为难,当即噤口。
白樘道:“你为何问起这个来?”
云鬟道:“只因……因我有些疑虑,太子妃身边儿的一位蔡嬷嬷那夜也身亡了。”
白樘点头:“我记得此事,还有两名丫头也各自带伤。”
云鬟迟疑道:“但是据我所查问的,当时太子去后,曾靠近太子妃身边儿的,便是这位蔡嬷嬷……偏又死了。”
白樘醒悟:“所以你问我当时有多少人死伤,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看见这蔡嬷嬷了?”
云鬟道:“正是。”
白樘抬手在眉心抚过:“我当时自不曾见,但是事后,这嬷嬷的尸首从里间抬出来,季行验查过,是额头被重物击中而死。”
那夜赵黼失控,一脚将那内侍踹出,竟把个外间的侍女带翻,也撞伤了,后来他又猛虎似的,众人惊慌躲逃,那魂惊魄散的时候,手足无措,或跌伤或撞倒,死伤了许多,不见稀罕。
是以这蔡嬷嬷之死,也自归结为被赵黼意外误伤上头。
两个人站在原地,面面厮觑。都知道彼此心中怀疑的是什么,可是……
白樘道:“假若,真的是这蔡嬷嬷有嫌疑,那么,她又如何会死?”
云鬟道:“被杀人灭口了?还是……真的无意中给六爷误打误撞地杀了?”
白樘摇头:“不对,太子妃是被人用重手法点了檀中穴而死,若真的有这种身手,绝不会轻易给人‘误杀’。”
云鬟想不通,揉了揉太阳:“我其实,也曾见过这蔡嬷嬷几次,然而她总是慈眉善目的,并不打眼……只怕是我多心,且她跟随太子妃这多年,按理说不至于有不轨之心。”
白樘眼神沉沉,却不答话。
云鬟毕竟跟随他许久,见他表情如此,就知道有异,因问道:“尚书在想什么?”
白樘道:“我在想,这其中……有什么东西是我们遗漏了的。”
第486章
一阵冷风拂了进来,垂地的帘幕微微荡起。
白樘扫过殿内,那夜直如天崩地裂一般,他跟赵黼过招后,元气大伤,岌岌可危,竟不及来亲自查看事后现场如何。
只能凭当时惊鸿瞥见的记忆回想,自然有些模糊不清之处。
可此即听云鬟提起太子妃的近身嬷嬷,白樘搜神细思,才发现自己或许遗漏了眼皮子底下的一个重要信息。
思绪微敛,白樘回头道:“你看完了么?”
因方才那阵风撩动帘幕,云鬟正往内张望,闻言道:“是。”
白樘道:“那,你要不要去一趟刑部?”
云鬟甚觉意外,白樘道:“我方才想起一件事,或许会有线索。你若不去也罢,回头我派人告诉你就是了。”
云鬟忙道:“我随尚书。”
出了含章殿,云鬟同内侍们交代了两句,便虽白樘一块儿出宫而去。
原来白樘心中想到的,是那蔡嬷嬷的尸首。
回到刑部,白樘叫了季陶然来,便问起那蔡嬷嬷尸首之事。
季陶然竟不记得此人,将尸格册子拿来翻了翻,才说道:“系头骨破裂而死,查看无误,如何尚书又问起来?”
因那夜情形甚是混乱,当场所有死伤者,都是因赵黼造成,故而尸首运出之后,季陶然并未挨个仔细查验,大略见无妨碍,便叫人收殓了。
白樘道:“你不必问,只再仔细查验一遍。”
季陶然怔住,原来因事情过去多日,又并无疑问,一概尸首都已经或者烧化,或者埋葬了。
白樘最担心前者,幸而因这蔡嬷嬷是伺候太子妃的近身之人,故而并未就烧化。
季陶然见云鬟也在场,知道事情蹊跷,当即也不顾辛劳,便叫人同去城外,将蔡嬷嬷尸首起出。
因案发之时已经深秋,此后又极快地入冬,天寒地冻,近来又下了雪,因此这尸首还未算最糟。
也幸季陶然是刑官之中的翘楚,方能不避辛劳龌龊,当即将尸首运回行验所,复仔细查看。
忙完了这场,已经入夜,却尚无定论。
云鬟虽欲等结果,然而因宫门将关,倒是不可怠慢,当即只得起身告退。
又匆忙回谢府里交代了几句,原来先前宫内早有人来告知,晓晴心中忐忑,却也知道不能勉强,便先替她收拾了些随身以及替换衣物等。
云鬟安抚道:“虽然是住在宫内,但过了这几天就好了,何况我白日也可以随意出入宫门,不时地也会回来。你就当我仍是在刑部当差就是。”
晓晴只得叮嘱说:“主子放心,只专心查案,我也会把薛先生照顾好的。”
两人说话之时,却见门口人影一晃,却是薛君生听说她回来了,便撑着来看。
云鬟回头,见他靠在门扇上,灯光之下,眼中透出淡淡悒伤之色,轻轻说道:“我才住了几日,你便要入宫去了。”
云鬟道:“不用想些不相干的,只顾养好身子就是了。我白日得闲,必会回来探望。”
君生凝视着她的双眸,方低声说:“宫内也不是好待的,何必只叮嘱我们。我们毕竟还是在外头,你也看好了自己就是。”
微微迟疑,便伸出手来,将她的双手虚虚地握了一握,却又不敢用力。
云鬟点头:“好,各自保重。”君生松手,便放她出门去了。
这一夜,复起了风。
晚上皇帝服了药,便叫云鬟到跟前儿,问起今日所行之事。
云鬟情知含章殿遇见白樘等事皇帝必然早就知道,便也一一说了。
灯影之下,赵世略低着头,五官隐没在暗影之中,神情模糊叫人无法捉摸。
片刻,赵世说道:“你们怀疑那蔡嬷嬷有可疑?”
云鬟道:“是。如今刑部的季行验在重新检验,想必明日便会有结果。”
赵世缓缓抬头,目光掠过云鬟身上,若有所思地看向头顶虚空。忽然又看向王治,王治会意,便悄然无声退下了。
那有些暗哑的声音又道:“你到朕跟前儿来。”
云鬟只好又走到床边儿,仍是垂首躬身。
赵世道:“有一句话,朕从没问过任何人,如今倒是想知道你的看法……你觉着,那背后之人,为什么要暗害太子跟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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