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闭上双眼,试图调息,然而丹田之中却空空地,竟无法凝气。
赵黼情知有异,复睁开双眸看向萧利天:“你对我干了什么?”
萧利天见他全无动作,面上的惊诧跟一丝戒备才逐渐消除,复一笑道:“我怎会对你做什么?是你那夜耗力太甚,伤了内息了。这数日来若不是我仔细帮你调理,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呢。”
赵黼原本见了他,便仿佛见了敌人一样,因此竟将先前的事暂且抛在脑后,忽然听他提起“那夜”,刹那间,眼前仿佛有风雷之声,大雨倾盆。
许多闪回,如那漫天匝地的暴雨,猝不及防地便出现在他心头脑中。
赵庄跪在地上,陡然吐血,那血花生生地在眼前绽放。
他举起手来抚着自己脸颊,道:“黼儿,你要记着……”那温热的血印在脸上,火辣辣似一个烙印!
含章宫内,太子妃横在榻上,动也不动,宛若入眠……
电光闪烁,铁链在眼前陡然挣断!
血流成河,脚印踩过血泊。
刀锋掠时,是白樘站在殿门口,拦住他的去路。
赵黼紧闭双眼,试图让自己停下,那每一幕,都如同一片刀刃在心头划下,让他痛不可挡。
他低低地嚎叫似的哼了声,旋即牙关紧咬,那股血腥气却越发浓烈了。
仿佛此刻不再是马车里,而仍是在那尸骨绵绵、生离死别的九重宫阙!
萧利天近在咫尺,眼睁睁地看他变了脸色,又见他脸色狰狞,唇边仿佛有血渍沁出。
萧利天骇然,忙掐住他的下颌:“黼儿!”
连唤数声,赵黼置若罔闻似的,萧利天无法,举手在他身上各处要穴连连点落。
如此,赵黼才逐渐放松下来,复又昏睡过去。
萧利天望着他虽是昏沉,仍带痛色的脸,轻轻叹了声,便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为他将唇边的血轻轻拭去。
给赵黼清理妥当后,萧利天转头,看看旁边打翻了的碗,他举手拿起来,喃喃道:“不愧是姐姐的骨血……服了药,还能这般……唉!”
又过数日。
萧利天逃跑倒是很有一手儿,大舜自然会有专人追踪,他竟然能够有惊无险地过翼州,明州,渐渐地快到岷州地界。
过了岷州,便是齐州……然后就是云州……云州之外,便是大辽了。
赵黼知道萧利天给自己下了药,只是恨他下的不够多。
这一日醒来,赵黼因自知无法反抗,便淡淡道:“睿亲王,你还有什么药,弄些烈性的来可好,这般小打小闹的,让人很是不爽。”
萧利天笑道:“你要什么烈性的?三步倒的夺命毒药?”
赵黼道:“不用三步,最好一服就死的那种。”虽听似戏言,却是最真的真心话。
可是说了这句,猛地又想起最不愿回忆的那一幕……皇城寝殿!
喉头动了动,赵黼闭上双眼,不再出声。
他喝令自己,不去回想。
却听萧利天道:“黼儿……”
赵黼听他又这样称呼自己,暗中咬牙。
萧利天自知道他不悦,却仍道:“我知道你不想我这般叫你,然而你却是无法否认的,你的生身母亲,便是我的姐姐萧利海。”
赵黼终于忍不住:“你给我闭嘴。”
萧利天道:“你不爱听,这却也是事实,你可知……你母亲是个何等样的女子?”
但是对赵黼而言,他的母亲,从小到大,只有一个而已!
赵黼仍是闭着双眸,森然道:“再说一句,我杀了你!”
虽然他不能动,低低一句,却仍杀气四溢。
萧利天端详着他,从这张英武明锐的脸上,他能看出跟长姐昔日相似的风采……只是有些后怕悚惧,当初他上京的时候,却并不知情,甚至一度想要对赵黼暗中下杀手……
幸而侥天之幸,或许是萧利海冥冥中庇佑,仍叫他得而复失。
这般天纵少年……比明珠玉璧更瞩目、比绝世锋锐更令人敬畏的少年,竟是他的至亲。
萧利天缓缓地吁了口气,道:“你因从未见过你的生母,故而不知道她是何等叫人敬仰的女子……当初她并未被迫和亲之前,是我们大辽的至宝,是让万千须眉都为之拜服的巾帼英雄。”
赵黼原本极厌听这些话,每一句都提醒着他的身体里有辽人血液的事实,更是他所有不幸的源头。
然而听萧利天用类似怀念的口吻说起萧利海,却不知不觉都听在耳中。
萧利天道:“若不是因为有人嫉恨,怕姐姐的威望盖过了他……又怎会设计千方百计地把姐姐送到舜的后宫,委屈地去做那后宫女子,跟许多只会争宠献媚的庸脂俗粉一道……”
赵黼听出他的口吻里有深切地憎恨之意,便道:“你说的这人既然如此能耐,如何还会乖乖被人送去当后宫?”
萧利天顿了顿,道:“一则为公,一则为私。”
赵黼不由睁开双眼,萧利天道:“当时我还小,那人便拿我做要挟,若姐姐不走,我便性命堪忧。另一面,他便用什么大义来哄劝姐姐……姐姐为辽国着想,为我着想,便才委曲求全。我……好生后悔……”
赵黼疑惑地看着萧利天,见他面上真真切切地透出悔恨同缅怀交织。
神思有一瞬恍惚,赵黼道:“你、对她感情这般深?”
萧利天眼底泛出一丝柔和之色,温声道:“自然了,天底下,没什么能比得上姐姐的……就算是整个大舜,或者整个大辽,也无法跟她换。”
赵黼心头一动,口中有些涩意泛出。
这一刻,心底也浮出一道影子,更有些模模糊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赵黼问:“你是怎么将我从宫内带出来的?”
萧利天道:“为了你,我当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赵黼道:“如何我记得,阿……谢凤谢主事也在?”
萧利天静静地对上赵黼的双眸,笑道:“你大概是受伤太甚,故而有些糊涂了。那夜我并未见过她。”
赵黼眉心锁起,喃喃道:“是么?我也这么觉着。如果真的是,以她的性子,打死也绝不会对我说那些肉麻话。”
萧利天微微挑眉,赵黼却又叹了口气:“我累了,不说了。”
萧利天见他神色黯然,并无反抗之意,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汤药,道:“先喝点儿药。”
赵黼也不睁眼,只凉凉地说:“我如今都如废人一样,难为你盯得这么紧,你也真不怕把我喂傻了么。”
萧利天不由失笑,可犹豫片刻,终于并没强迫他再喝,只说道:“其实也是为了你好,既然这样,那你先歇息会儿。”
萧利天开了车门下地,听随行禀明路途状况,以及追兵情形之类。
此刻天色近黄昏,越是往北,越发冷了,风扬起沙尘,有些迷人的眼。
萧利天正安排夜晚宿头之类,忽地听得一声惨叫。
他猛地回头,浑身血液也似凝固了。
却见一道影子冲破车门,将车后的一名随从撞开,而他跃上马背,打马疾行!
第476章
赵黼伏低身子,策马狂奔。
先前他隐约听说这会儿是到了岷州,然而一直都被困在车中,故而竟分不清南北,只是凭着本能,往萧利天他们所行的相反方向而逃罢了。
因是在郊野,又近黄昏,路上更无其他行人。
身后却传来马蹄声响,自然是萧利天发现不妥,带人追了过来。
赵黼银牙紧咬,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悲凉。
他自己的身子是什么情形,赵黼其实也是知道的,那夜在宫中,几乎失了神魂,拼尽全力跟白樘一场恶战,的确是伤了内息,萧利天所说为他尽心调养的话,倒也不算是假。
不过,这药里,自然还有些能令人无法凝聚功力,甚至连简单的动作都无法的麻散等类。
前两天,赵黼一怒之下挥手打翻了萧利天的药碗,让萧利天受惊之余,却也无意中提醒了他。
故而从那日开始,萧利天便略加重了些剂量,便是生怕会无法控制住赵黼。
故而连日,赵黼也并不再乱动,免得又惊动萧利天,实则暗中调息运气,便是在找寻时机。
对萧利天来说,他虽极为珍视赵黼,却更加不敢小瞧他分毫,更吃不准他的性子。
虽说赵黼被大舜伤的至深,那夜又闹得天翻地覆,从此对皇帝赵世等自然恨之入骨,但就算如此,也不能就说明赵黼一定会对辽国心生“好感”。
果然,从跟他的对话之中,越发清楚。
先前本要继续喂药,又给赵黼三言两语打消了心思。
更因为跟他说了有关萧利海之事,自然也看出赵黼依稀有些怅然若感之意,萧利天便以为他也有些感念松动,不免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这人竟是这般倔性,又是这样能耐。
又惊又怒地盯着前方打马狂奔的人,萧利天却又暗中警叹。
不过……事到如今,萧利天倒是有些后悔起一件事来。
赵黼毕竟身体未曾恢复,方才那一番动作,几乎已经耗尽所积攒的微薄之力,只能凭着本能,紧紧地贴在马背上,才不曾被颠下去。
身后马蹄声却越来越近,是萧利天道:“黼儿!不要再徒劳无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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