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因闲看屋内光景,已经信步到了隔间,此刻听着声气儿不对,便抬头看去,却见门口处,两个丫头止步,那女人走到后面一个丫头跟前,举手狠狠一个巴掌掴了下去。
云鬟有些受惊,正不知如何,那女人又抬手,竟是将这丫头头上一朵花摘了下来,怒意难遏:“你是不是作死?敢戴这个进来?”
丫头吓得色变:“我、我因先前贪玩儿,一时忘了……嬷嬷饶恕……”
女人将她手中的衣裳拿过来,又把那花摔在她脸上,道:“滚出去,以后别再在这院里出现。”那丫头含羞忍泪,把花儿拿起来,果然便跑了出去。
女人又对剩下的丫头道:“你们不是不知道,夫人看不得这个!都给我长些记性,下回再让我看见谁戴这忌讳东西,只捆起来打死!”众丫头不敢做声。
云鬟看的莫名,因无意目睹这一场,只觉有些尴尬,当即便不肯立刻出去。
如此不多时,便听里头道:“夫人问,崔家的小姐呢?”
云鬟见叫到自己了,忙要出去相见,不料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只听有个男子朗声笑道:“什么崔家的小姐?外头许多客人不去照料,你却在这儿见什么要紧人物不成?”
云鬟忙又匆匆停步,只歪头往外看,却见外头闪过一袭宝蓝色的袍摆,旋即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两侧丫头们齐齐道:“侯爷。”
这来人自然正是宣平侯蓝少绅,云鬟见事不凑巧,越发不好出去,只勉强隐忍。
这一刻宣平侯已经到了屋内,只听蓝夫人温声道:“侯爷如何这般说?侯爷还不是撇下那许多宾客,又跑回来做什么?”
宣平侯声音里带了温柔之意,笑道:“自然是惦记夫人了,回来看看夫人如何?若觉着身上不好,就不必硬撑。”
蓝夫人笑道:“好得很呢,偏你多心。”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便有些低,低低切切,那甜蜜缱绻之意难以遮掩。
云鬟在外间,又是气闷,又是诧异,没想到自个儿无意中竟撞见侯爷夫妇秀恩爱,早知道就不该往内躲,很该出去才是。
正托腮发呆,便听宣平侯道:“是了,方才说的那个,可是崔家才回京的那个小女孩子?”
蓝夫人笑道:“侯爷也知道了?正是阿鬟……”语气里有些淡淡惆怅之意,“许久不见,她也长大了许多,只是谢姐姐竟那样去了,毕竟叫我心里……”说到这里,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
云鬟不知蓝夫人竟是如此情深,微怔之余,也有些心酸。
宣平侯低声安抚了几句,说道:“你也不必太伤怀了,谢夫人泉下有知,知道她的女孩儿如此出色,必然也欣慰。”
两人低语几句,宣平侯才去了,云鬟见时机尚好,便慢吞吞地从里头绕出去,门口的丫头见了她,忙请了入内。
蓝夫人的眼角兀自有些红,见了云鬟来到,便拉到跟前儿,一把抱入怀中。
云鬟靠在她温暖柔软的怀抱,心头一阵暖意掠过,但她也最怵这般场景,眼角发涩,鼻子微酸,情绪有些无法自控,便只竭力隐忍罢了。
云鬟仰头看着蓝夫人,想劝她几句,谁知目光所及,却见蓝夫人因抱她之故,领口里衣扯得倾了些许,底下竟隐隐地露出一道骇人的疤痕,红色的肉皮儿惊心动魄地外翻。
云鬟不知是否是幻觉,眼睛便直了,蓝夫人察觉,忙抬手在颈间一捂,又拉了衣领细细遮住,她见云鬟呆呆地,便苦笑道:“是不是吓到阿鬟了?”
云鬟肉跳心惊,这般伤痕,若她看的不错,只怕有些年头了,且看似极深,她竟想不到,若有人受了如此重伤,竟还能活下来的……纵然亲眼所见,却也难以相信,这般伤痕竟会出现在温柔如水的蓝夫人身上。
云鬟自是个散散淡淡的性情,可是此刻,竟按捺不住,也无法让自己视而不见,便冲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蓝夫人神色有些慌张,眼底却透出伤惧之意,旋即道:“是……一处旧伤罢了,早已经好了,阿鬟别怕。”
云鬟不怕,只是又惊骇又疼惜罢了,浑身发凉,颤声问:“蓝姨母,这到底是怎么伤着的?”云鬟心底怦怦乱跳,如此的伤,除非是自己拿刀抹了脖子……又或者……
她忽然模模糊糊想起来,数年前的有一天,谢氏匆匆忙忙出府,竟是两日未归,回来之后,眼睛通红,显是伤心欲绝。
此后极长一段时候内,蓝夫人未再登门崔侯府,再往后,就传来她成亲的消息。
云鬟见蓝夫人不肯吐露实情,她情急之下,便咬牙道:“是不是侯爷对姨母不好?”因恨极了,眼底也透出几分锐色。
蓝夫人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道:“好孩子,别乱想,侯爷对我是极好的。”这笑却端地是明媚灿烂,提到“侯爷”两字,眼底都泛着满漾的喜悦之色。
云鬟见状,莫名松了口气,方才她才见过宣平侯夫妇鹣鲽情深之状,还替蓝夫人欣慰喜欢,自然万不想这样快就反转过来。
看出云鬟的担忧之意,蓝夫人叹了口气,柔声道:“阿鬟听话,这件事儿……早就过去了,姨母都也忘了,且又怕人的很,阿鬟不听才好呢。”她捧着云鬟的脸,又笑道:“何况现在姨母很好。你方才不也见过侯爷了么?”
云鬟一怔,旋即脸上一红,原来蓝夫人已经知道她方才躲在里头了。
下午时候,宾客四散,门口处云鬟正欲上车,忽然见宣平侯送了一人出来。
此刻日影虽有些西斜,却仍耀眼的很,那人修长挺拔的身形在夕照之中,沈腰潘鬓,丰神俊逸,更是引人注目,门口许多宾客一时都挪不动脚,只齐齐转头看他。
宣平侯笑道:“今儿还以为请不到白侍郎了,虽然迟来,不过已算是给了少绅极大颜面了。”
白樘温声道:“侯爷过谦了,且请留步。”
宣平侯仍是举手送出了门口,云鬟站在马车边儿上只顾看,连车内林奶娘唤她都未听见。
那边白樘正欲上轿,忽回过头来,恰好四目相对,白樘便冲着云鬟一点头,虽看似仍是没什么表情,云鬟却仿佛看见,白樘的眼底透出几分暖色。
夕照落在脸上,有些热辣辣地痒,云鬟情不自禁抓了抓脸,正慌手慌脚地要上车,忽然一匹马飞快而来,看着竟是刑部公差服色。
那人翻身下马,上前向着白樘拱手行礼:“大人,那粱哥儿找到了!”
云鬟依稀听他道:“已是死了,死因是一刀断喉……地方就在……”
白樘听罢,双眉微蹙,沉声道:“回刑部。”
第72章
先前那当铺血案,因乞儿跟伤者都口供了是小伙计粱哥儿杀人,故而发布了通缉布告,四处缉拿这粱哥儿。
谁知这一日,有个挑担的人经过小井胡同之时,无意听了动静,便往内看了一眼,谁知竟见两个人在相斗,还未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已经捂着脖子,摇摇欲坠,另一个却倒退数步,转身逃得不见踪影。
那目睹之人战战兢兢靠近,却见倒地之人,喉咙间血如泉涌,喉头格格作响,却说不出一个字,很快便咽了气。
吓得那人踉跄后退,正巧有一队巡城兵马经过,见此人形迹可疑,便靠过来,因才发现了倒地的死尸,虽立刻派人去追踪那凶犯,却并没结果。
一直通报了京兆尹,忙派了人来勘查之时,才发现这死者赫然竟是那在逃的小伙计粱哥儿,地上一把匕首,正是凶器。
京兆尹立刻叫带了那目击者上堂,问起来案发经过,那人道:“那胡同又窄且暗,没看清那凶犯的样貌,只见是极高大一个人……”
再问他更多,却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当下便叫起去。
那主簿道:“大人,如何赶巧儿就是这粱哥儿死了?是偶然杀人?还是……”
旁边的捕头道:“看两人仿佛经过一番撕扯,是不是有凶徒见财起意,失手杀人?或者是粱哥儿走投无路,持刀行凶抢劫,反而被杀?”
京兆尹想了会子,道:“横竖目前已经证实这粱哥儿便是当铺血案的真凶,不管如何,此人已死,且凶器也正在现场,当铺之案倒可以先结了。此案就慢慢地再找凶手就是了。”当下叫写结案公文,并一干卷宗,递送刑部批示。
且说在刑部之中,白樘看了刑部递送的公文等,心底思忖片刻,把公文通翻找了一遍,不见验尸公文,便问道:“尸首可还在京兆尹衙门?为何不见行验公文?”
书吏禀道:“尸首是在,正在查验。先前已经催他们尽快将公文呈上了。”
白樘皱眉不语。那书吏又道:“京兆尹说是当铺一案可以终结了,大人怎么看?”
白樘冷笑道:“尸格还未见到呢,就急着结案了?”书吏是知道脾气的,当下噤声。
白樘又翻看一回,心道:“粱哥儿被杀一事,若说偶然,也太过巧合了些,且倘若是因财杀人,想那粱哥儿不过是个当铺小伙计,难道他的衣着装扮,会引什么人觊觎么?若是行凶不成反被杀,这杀人的手法……”
白樘说到这里,竟想着亲自去看一眼尸首,然而以他如今的身份,其实早不必管这些琐碎事了,也绝少亲临凶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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