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见他唠唠叨叨说起赵黼,又加上知道赵黼来京,以后还不知怎么样了,心里难免有一丝烦恼。
崔印见她并无惊喜之色,也不言语,忍不住道:“鬟儿如何不太欢喜似的?世子待你可是极好的,他还问起我你如何了,知道你病了些日子,瞧着他有些忧心。”
云鬟终也按捺不住,便温声道:“父亲,先前本也不知这世子的身份,且大家都还小,就也罢了,如今彼此都长了,人家又是世子,自然不好再拿先前说事儿了,也要避讳些才是。”
崔印有些愕然,看了云鬟片刻,道:“你果然不喜世子?”
云鬟轻声道:“哪里有什么喜不喜?只是不相干的路人罢了。”
崔印生性风流多情,也是个善感易变之人,见云鬟如斯冷淡,不由得不意外,皱眉想了会子,叹道:“当初小六写信过来,为父才知道你已启程了……才得及时接了你回来,我还当你们相处的极好呢。”
云鬟见他提起此事,才道:“女儿原本并不知此事,也是此人自作主张罢了。”
崔印瞥了她两眼,想到赵六为人,且难得那个性子却对云鬟上心……只可惜云鬟这个冷清模样,倒像是郎有情妾无意了。
崔印笑道:“也罢了,为父不说了就是。”
崔印虽有些许私心,然而原本以为赵黼不过是个军中少年,倒也罢了,大不了可以下嫁无妨。
可如今竟是晏王世子,身份尊贵,竟叫他也不好再多想什么,加上云鬟如此……便不再提及此事。
云鬟知道了崔印之意,却仍摸不透赵黼心思,——他因何知道自己竟不是回京,而是从豫州过境?他知不知道她最终是想去江南?他又因何写信给崔印?种种疑虑,无法解释。
而所有这底下最可怕的一个念头,却让云鬟想也不敢去想,只死死按捺着罢了。
在鄜州之时,她也曾动念,猜会不会赵黼也跟自个儿是“一样”的……尤其是那次他无意叫了声“阿鬟”……
云鬟本想,若跟赵黼有相见之时,须想法子再试一试他,谁知道今日相见,还来不及如何,他竟主动自己供认不讳了,倒是让她心底有些没底儿了。
当下云鬟不急着走开,便说道:“世子既然说起来,我倒是不知……世子为何要这样做,又因何知道……我会从豫州过?”
赵黼见问,目光闪闪笑了两声,道:“你当六爷是谁?在军中这几年难道是白混的不成?我知道冀州地头不太平,怕你有事,所以便派了人追踪,自然便知道你在洛阳呢。”
云鬟听这话风,不似是知道她要去江南的,稍微宽心,又问道:“那你为何给我父亲送信?”
赵黼摸着下颌道:“不给他送,难道你想六爷亲自送你回京?我可是忙着呢,只探听了路线,便八百里加急替你送信上京就是了。”
云鬟道:“我的意思,是六爷未免太过多事了。”
赵黼直了直身子,笑道:“你还嫌六爷多事?我倒是说你忒大胆了,带了几个脓包随从,便要逞强启程,得亏路上不曾遇见强人,若是遇到,这会子你也不会在这儿跟六爷说话了。我不过是怕你出事,才一心一意为你着想,如此费心费力,反落埋怨?”
云鬟再好脾性,也有些焦躁,便道:“既然觉着费心费力,为何不省事些,不插手岂不是两全?”
赵黼嘿嘿笑了声,玩味似的:“两全?”他忽然放下腿,整个人站直了些,又往前一步。
云鬟一怔,不由后退,赵黼双眸盯着她,竟向着她俯身过来。
被他双眸看定,整个人几乎有些窒息,却听赵黼道:“你想知道我为何偏要费心费力,偏要插手?”
云鬟皱眉不语,赵黼靠近她耳畔,低低道:“因为我……”他的声音极轻,温热的气息喷到云鬟脸颊颈间。
赵黼眼底所见,是她眉峰蹙起,难掩恼怒之色,可清冷如雪的肌肤上极快地浮现一丝很淡的薄红。
从季陶然跟白清辉的方向看来,宛若赵六在同云鬟亲昵耳语,亦或者是赵黼在做什么非礼之举。
故而季陶然甚是震惊,呆呆看着,不知所措。
白清辉却仍是面无表情,又看一眼,便拉住季陶然,不由分说拽着他往崔印书房自去。
一直到转过弯儿,季陶然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方才、方才是怎么样?”
白清辉道:“你觉着是怎么样?”
季陶然见他面色淡然,便盯着他道:“你怎么丝毫也不觉意外?为什么世子爷竟然跟云鬟表妹……”
白清辉道:“只怕是旧时相识罢了。”
季陶然咽了口唾沫:“哪里就旧时相识了,一个在云州才上京,一个在……”忽然一愣,隐隐地仿佛也揣测到了点儿什么。
季陶然停了话头,看了白清辉一会儿,忽地小声道:“可、表妹毕竟年纪还小,世子爷这也……”
谁知白清辉仍若无其事般问道:“他怎么了?”
季陶然哑然,旋即道:“你方才难道没看见?他对着表妹仿佛甚是亲昵,后来还……难道表妹也……”此处毕竟是内宅,季陶然不敢高声,便把嗓子压得低低的,瞧来有几分鬼祟。
白清辉见他如此,忍不住一笑,才说:“你这副模样,不似是他们如何,反倒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罢了,你很不必胡思乱想,他们之间并无什么。”
季陶然呆住:“这是何意?”忽然想到白清辉素来能见人所不见,比如上回他便说云鬟不是“刁蛮任性”的脾气,此刻难道也看出什么来了?当下便盯着他急等答案。
果然,白清辉思忖了会儿,道:“你以后……尽量不要跟世子太过亲密。”
季陶然越发不解这话了,却听白清辉道:“方才世子只怕是看见我们两个人在了,他……是故意为之的。”
先前季陶然只顾震惊去了,白清辉冷眼相看,却察觉赵黼靠近云鬟之时,曾有一刻的身子绷直,显然是察觉有人来到故而戒备,他虽不曾回头,但眼角余光微动,自然是看见他们了……
但赵黼虽然发现他两人,却偏不回头,反而作出那种情态来,显然是故意而为。
季陶然张口瞪目,似信非信。
白清辉见他呆愣之态,禁不住又笑了笑,方道:“总之这人不是好相与的,虽不知他到底有何企图,但若不留神得罪了他,只怕下场……”说到这里,便皱皱眉,及时收住了。
两人便去崔印书房,将《慎刑说》原本还给了崔印,辞了崔印留饭,便出了侯府。
白清辉见季陶然有些恍惚,知道他必然是为方才赵黼所为,白清辉便只当不知的,道:“我想去刑部一趟。”
季陶然醒神问道:“去刑部做什么,是找你父亲么?”
白清辉道:“不是,是去找严师傅,你要否同去?”
季陶然知道要去找严大淼,他又知道严大淼是验官,故而有些敬畏之意,若放在先前,一定是要退避三舍的。然而此刻他正心里有些不大受用,恨不得找件大事来做一做,当下便一口应承。
两人便乘车来至刑部,门上报了,便有一名侍从领着两人入内。
还未进门,就见有个中年男子被搀扶着从内走了出来,行走的十分缓慢,仿佛吃痛,不时抬手捂着胸口,抬手之时,又露出手腕手背上两处包着的伤。
白清辉扫了两眼,并未在意,季陶然因见此人打扮的如个普通百姓,不知何故,问道:“这人是谁?”
那侍从道:“正是前日兴隆客栈旁那当铺血案里的人,算是他命大,被刺了七八刀,换其他人早就见阎王去了。”
季陶然精神一振:“先前听闻昏迷着,这是醒了?可招认了?”
侍从点头,便简略同两人说明——原来这伤者姓冯,是当铺的主顾,那日去当东西,不期然正遇见小伙计杀人现场,他惊骇之际,小伙计因见事情败露,便要杀人灭口,将他连刺了数刀,此人便昏死过去了。
末了,侍从道:“若不是那乞儿恰好经过,哪里有这样好运气?”
说话间,已到行验所门口,侍从因缩着手儿笑道:“你们两位来的正好,严大人今日过来看那血案的尸首,不然也不得见呢,就在里头,小人就不陪着了……”说了两句,便立刻悄然遁走。
季陶然伸长脖子看着里头,这会儿才有些后悔。
白清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了,可是怕了?”
季陶然哪里肯认?只哄着道:“倒不是怕,只是觉着……难道咱们非要进去?不如让人把严师傅叫出来就是了。”
白清辉嗤之以鼻,迈步往内。
季陶然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行验所内,严大淼正看过尸首,出来见了两人,尤其是看见清辉,便喜欢起来,招呼两个人到厅内暂坐。
季陶然心底发毛,自打进了这个所在,便觉得森森寒冷,鼻端又仿佛总有一股奇异味道挥之不去,然而看清辉,却见他之神色,竟比在侯府之时还要安适三分呢。
季陶然啧啧称奇,一面儿又有些如坐针毡,只盼快些完事儿离去方好。
片刻严大淼清理了,自回来陪这两位小客,正他的侍从送了两盏茶上来,严大淼亲自拿了一杯,先递给季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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