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翘全程没有答话,虽然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也只当听不见似的。
她在狄州知府陈江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堤坝,她举步欲走上去。
陈江提醒她:“公主小心点,这堤坝那边儿便是汪洋洪水,危险!”
“嗯。”楚千翘才应了一声,身边便有人搀住她的手。
孟景闲护着她走上一处较为安全的堤坝,站在大堤上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洪水,狄州确实危矣!
河道早已经涨满了水,水面离大堤只有一尺之遥,一片汪洋的洪水如同被束缚的野兽,张着满口獠牙,只待水力再充沛一些,便冲破牢笼,吞噬一切!
陈江在一边焦急地说:“公主,非下官不顾念晋县百姓,然而狄州州城百姓比晋县多出一倍有余,若是叫洪水冲破堤坝,简直不堪设想啊!以前出现这种事,也都是牺牲晋县,保全州城!”
楚千翘却仍旧像没听见似的,只举目看着眼前的洪水,她只要再往前两步,便到了大堤的边缘,然后再往前一步,便会走入浩荡的、污浊的、翻天的洪水中去。
而雨还在一直下!
陈江看着她,还想再说什么,孟景闲几步跨过来,阻隔了他与楚千翘。
“陈大人,如今防洪做得如何?人手可还够?”他问。
“皇上下拨了人手,人手倒是够了,但是州城的情况还是不能乐观……”陈江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孟大人,狄州的折子可呈到皇上手里了,皇上可有安排?”
孟景闲道:“皇上都此事全权交给公主了。”
陈江一惊,急了:“可是公主毕竟是个女子,可能拿出什么主意?依我说,不如就按照旧制,将晋县的河道开了,孟大人,您替我向公主说说——”
“如今还不是急的时候,我看这雨势虽大,确实强弩之末,后劲不足,许是这两天便要停雨……”
孟景闲还没说完,楚千翘耳朵捕捉到了那“停雨”二字,急忙回神问道:“当真?你怎么不早说?”
孟景闲无奈:“安城的雨势看起来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好在安城地势高,暂且没有洪水之忧,微臣也是来了狄州才知道,狄州的雨势与安城不同,看起来隐隐有停雨之势。而且微臣只是略同天象,而且这样的天气,雾气朦胧,微臣实在不能肯定。只能说,有几日内停雨或者雨势减小的可能,但是公主仍然需要做好打算——若是雨势不歇,那该如何是好?”
楚千翘听了,原本欢喜的脸又渐渐垮下来,她看了孟景闲一眼,又看了陈江和他身后的狄州官员们一眼,心里沉吟了片刻。
“只要堤坝不毁,纵使雨势不停,洪水漫上堤坝,大量的水仍是被困在河道里,狄州的州城不会马上就面临灭顶之灾。若是此刻将晋县的河道开了,巨大的洪水寻找了出口,自然势如破竹,一发不可收拾,那么晋县顷刻便会被洪水吞没……”
楚千翘冷静地分析着,那些官员垂着头,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谁也担不起这个风险,而且人都有私心,狄州底下的一个县,那里可比得上州城呢?
说完这些,楚千翘心里有了主意,她问道:“巡查堤坝的工作可有落下?”
陈江赶紧道:“这是自然不敢!分了三个班次,日夜巡查着。”
“好。我从安城也带了些人,也加入巡查的队列,从三班次分为四班次,日夜不歇地巡查堤坝的每一个角落,免得他们太过劳累,因此疏忽大意了。吩咐下去,叫他们无比严格认真地巡查每一处堤坝,一旦发现有溃烂的迹象,马上向我回禀,那些修缮人员也时刻待命,准备好随时修缮撑不住的大坝。此外,遣散百姓的工作也不能停,州城与晋县及其他所有可能受灾的地方,全部遣散。在州城与晋县之间设几个换马的驿站,设一队传信兵,随时快速地传递两地的消息。”
一口气说完这些,楚千翘终于停了下来:“目前……就这样吧。若是雨势停了,便皆大欢喜,若是雨势不歇,终究危急到州城安全,本公主……自有定夺。”
陈江等人都惊呆了,他们一直以为楚千翘是个绣花枕头,虽然冬雪肃官和后来的微服私访等事件都让楚千翘声名大振,不过他们总觉得这可能是楚皇为了让他唯一的女儿继承大统而故意相助的。
今日楚千翘这一番沉着冷静的话,倒是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印象。
在堤坝之上,在滔滔洪水之前,在看似无路可选的情况下,她还能有如此胆识和决断,让他们暗暗心惊,也不由得佩服起来。
“是!下官马上吩咐下去。”陈江先回过神,连忙答道。
“嗯,这次辛苦你们了。我以太女的名义向你们保证,这次一定能平安度过。”楚千翘扬起下巴,带着倨傲的自信。
一瞬间,堤坝上所有的官员都被这气势所摄,真有种感觉,仿佛这脚下的洪水都被眼前的公主驯服了似的,不再那么狰狞。
“下官相信公主!”陈江受到了鼓舞,胸中也燃起了斗志。
其余人有了陈江带头,也都信心暴涨,跟着一声声大喊“相信公主”。
楚千翘微微一笑:“好。给我搬一张椅子来,我就在这里住下了。”
第83章 洪水猛兽
陈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楚千翘的话从他耳朵里滚过一遍,他迟疑地问:“公主,您……您要住、住哪里?”
“我就在这堤岸上住下。”楚千翘指了指脚下的堤坝。
孟景闲眼神一眯,略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又恢复淡然。
陈江和他身后的官员们都面面相觑,脸上尽是迟疑的神色。
僵硬的脸上勉强扯开一个笑,陈江劝道:“公主,万万不可啊!堤坝之上最是危险,且不说这洪水什么时候冲破堤坝或者漫过堤坝,便是在堤坝上稍不留意,都可以掉入这涛涛洪水之中啊!况且,这凄风苦雨的,公主身娇体贵,可怎么受得住?”
楚千翘拢了拢身子,笑道:“确实挺冷,等会儿给我拿一件披风披上,倘或有一个小炉子便更好了。”
陈江见她如此笑言,眉头皱了起来,方才还觉得这公主胸有谋略,原来也不过是个不食人间疾苦的娇娇女子,全然不知道洪水的危险和天气的恶劣,只当是在玩呢!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叫公主在他手底下出什么事,他清了清嗓子,还待再劝。
孟景闲先他一步开口:“陈大人说得对。此处风疾雨大,且洪水滔天,实在不宜久待。公主退居州府衙门指挥众人也是一样的。”
陈江见孟景闲开了口,心下稍安。到底是跟着公主前来的朝廷大臣刑部尚书,在公主那里必定分量不轻的。
“不一样。”没想到楚千翘却摇摇头,“巡逻队日夜不息地保卫大堤,而我却安坐衙门高椅之上,那我还不如不来。如今,我就拿一把椅子,守着这堤坝,横竖两三日的时间,我要一刻不歇地盯着眼前这洪水猛兽。”
“陈大人,替我给所有抗洪士兵带一句话:如今,不光是州城百姓和晋县百姓的身家性命,我楚千翘的性命,如今也交到他们手上了。请他们务必打起精神,仔细认真地守护这座堤坝。不要去想横竖还有晋县这条退路,我要的是州城与晋县全部安好,所以这座堤坝,务必要挺过这一次。”
陈江张大嘴巴,一时愣住了。
楚千翘向着堤坝的边缘走了几步,此刻她一边是瞠目结舌的众人,一边是广阔无际的洪水,给她遮竹伞的丫鬟一时没料到她会走过去,因此来不及给她撑伞。她站在风雨之中,单薄的身子似乎摇摇欲坠。
孟景闲心里一紧,也跟了过去,没有拉她回来,只是当着众人的面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楚千翘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便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与此堤共存亡。”
孟景闲靠近她耳边,轻声笑道:“我与你共存亡。”
楚千翘心中一跳,目光牢牢地锁向他,也反过手,牢牢地握住他的。
陈江等人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本以为孟景闲会帮忙劝着公主,如今看来竟是准备由着公主来了,这两人不顾他们的目光双手紧握,可见……陈江心里暗暗叫苦,这可叫他如何是好?
“陈大人。”
孟景闲突然又叫到他,陈江懵了片刻才醒过神,赶紧“哎”了一声,面露希冀地看向他:“孟大人,这……”
“公主方才的话都听明白了?便按公主说的去做,将此事吩咐下去。另外,拿两把椅子、一件披风、一个暖手火炉子上来,我便陪着公主在堤坝上观察汛情,指挥调度。”
陈江苦着脸:“可是、可是……”
“皇上将这件事指派给公主负责,便是充分相信公主的能力,怎么,你反倒不信公主?”孟景闲沉声问道。
“下官不敢!”不得不说孟景闲一旦冷脸,气势足够震慑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