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姚姑姑是明白容妆言下之意的,流年酒的配方早已交出,不需容妆酿制了,此刻告诉容妆流年酒没了,不是主要,重要的是,被乔钺取走的。
所以,姚姑姑笑道:“流年酒虽可口清醇,但并非上等,可做偶尔消遣之用,以皇上之尊,必不至留恋,所以追根究底,饮下流年,为的不是酒,是酿酒的人。”
姚姑姑眉眼弯弯的笑着,极是亲和,“若两心同,早晚守得云开见月明。”
“也许。”容妆手抚着素蓝裙裾,呢喃道。
外头晨色昏暗,伴着潇潇雨声,听姚姑姑道,“但你要记得,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可要收敛锋芒,莫要失了分寸……”
容妆怅然一叹,羽睫微垂,点了点头。
院子里有大片的槐花,雨中空明,清意凉飒,昨夜被暴雨骤然打落的花瓣残留在青石地上,落英纷繁,繁花空寂。
容妆拿出腰间的解语笛,放置唇边,清幽一曲,无关风月,唯有愁绪细微。
姚姑姑面带笑容在旁静静聆听,不是第一次听容妆吹笛,却是第一次如此愁笛。
有些人,有些事,只能自己慢慢体会,旁人说再多,徒劳无功。
难得容妆回了玄景宫,阿萦整日里一有闲暇就跑到红妆阁缠着她说着说那。
在那以后乔钺几乎就未同容妆说过一句话,容妆也只在外伺候,近身伺候的尚是阿萦,没变动。
说到阿萦,实则乔钺能够信任她,无非是因为容妆举荐,却不想,如今阿萦却已然超越了容妆的地位一般。
容妆自觉尴尬,也是能不进去便不踏进宣宸殿内,大多数守在门口,看着阿萦许诣进进出出。
许诣有几次欲言又止,容妆知道,他一定是想问她和乔钺又生了什么间隙,以致如此。
连日的雨总算歇了,雨后湿润的空气异常新鲜,便是容妆那般压抑的心,也终于能随着舒畅了一分。
万里碧空无垠,阳光朦胧。
乔钺很平静,平静的令容妆觉得心惊。
他不动声色,不去夙玉宫,甚至……甚至还允许叶羽铮继续留在夙玉宫伺候,竟未下旨调离,甚至赐死,都没有。
反而就仿佛这所有的事,都只是一个梦境,不存在一般……
玄景宫的日子尚且那般平静如水。
只是后宫,波澜滔天。
所有的嫔妃都以为,容衿这一胎,生下来便是皇长子,阑廷有立长的规矩。
容衿生下的若是儿子,便是长子,然后就顺理成章的是太子,而容衿还没生,便已成了贵妃,将来保不齐母凭子贵便成了皇后。
那些存了夺权夺位心思的嫔妃,必然都是这般一样的心思,是不可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而坐视不管的,她们要为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去斗,去争。
所以容妆现在最担心的,便是容衿。
夙玉宫来贺喜的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容妆来到夙玉宫,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喧嚣不绝,容妆深觉厌恶,容衿尚坐在主位应付着众人,脸色略显苍白却在强撑着笑意盈盈,大抵她近日也不得安然,且惊惧且忧虑,心力不支,而坐在下面的有夏嫔夏兰懿和沈嫔沈茗禾。
容妆一一见礼,旋即便来到容衿身侧,对她耳语,示意她推脱身体不适,容衿依言而行,容妆扶着她回到寝阁,对拂晓道:“你在外边守着。”
拂晓应下,关好阁门,容衿忙就拉起她的手,眼含愧疚问道:“姐姐,你怎么样?”
容妆凝着她的眸光,扶着她继续走到榻边坐下,拿了个软垫子放在她身后,轻声道:“不要担心,安安静静养胎,有我在。”
“姐姐……”容衿一听此言,心中顿觉暖意蔓延,眼泪便也扑簌落下,“我对不起你。”
“你是我妹妹,没有对得起对不起的。”容妆答道,从桌案上倒了一杯热水,将杯子递给容衿,“皇上已经知道了,你安心吧。”
容妆道:“我知道,虽然不知道姐姐用了什么办法,竟让皇上态度如此异常,但我只希望姐姐也能安然无恙,不要为了我受到伤害……”
容妆摇摇头,方要劝慰她,便听拂晓推开殿门道:“主子,大小姐,叶御医来请脉,在大殿里候着呢,可要请过来?”
容妆眉头不由蹙起,看向容衿,方对拂晓道:“请进来吧。”
拂晓看了一眼容衿,容衿点点头,拂晓领命离去。
容妆看向容衿,分明见她清秀的眉眼中闪过的喜悦与期待,故而明白,她对叶羽铮的爱也那样深沉。
不过须臾,叶羽铮迈着大步,御医的官府妥帖的覆在身上,俊秀儒雅,丰神如玉。
拂晓早已打开阁门,等待他进来,他甫一迈进来,眼睛便落到了容衿身上,温柔而缱绻的笑着,饱含情意。
容衿的眼里似也能柔的滴出水来一般,软糯的唤了一声,“羽铮。”
叶羽铮笑应,转眸看向一旁的容妆,面色顿时严肃了许多,对视片刻,不待容妆说话,叶羽铮敛衽,直腾腾的便跪到了地上,膝盖与生硬地板相撞,连容妆都觉得疼痛,但是叶羽铮却哼也未哼一声,垂下头沉声道,“谢过妆儿,你对我和衿儿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
容妆叹息一声,端肃的眉目顿时放松了下来,仿佛释然般,对他勾唇温笑,“说什么谢,难道让我眼睁睁看你们死?”
“快起来,被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容妆缓了神色道,“衿儿现在很危险,你我都清楚,千万要小心,平素用度定要仔细检验过后方能用,我大概不能常来夙玉宫了,这里一切都拜托你了,以后的日子里,我只会待在玄景宫,皇上身边。”
叶羽铮起身,拂理衣袍沾染的尘埃,再道:“谢谢妆儿。”
容妆轻笑,故意转了气氛戏言道,“不是说大恩不言谢吗?”
叶羽铮一怔,便也随之缓缓笑了。
容妆没有再继续久留,而是告辞,回往玄景宫。
容衿的事只是个开始,她很清楚。
能不能顺利生下孩子且不提,便是生下来,又如何,要怎样出宫?一切尚不分明……
容妆何尝不知道,容衿其实是不负责任的,太过骄纵且不顾后果,但是她在怀孕后完全可以去主动引诱乔钺,把孩子名分冤枉在这上,但是容衿没有,因为容衿是那种很分明的人,宁愿冒死,也不愿背叛爱,不愿污辱爱。
而乔钺那边……
又当如何。
一阵苍白无力浮上心头,容妆叹息。
可这一切只能自己默默承受,无法告诉容衿,容衿怀孕已然辛苦,必然不可再令她心烦忧虑,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先回玄景宫,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第47章 池边晕倒
乔钺遵循自己说过的话,容妆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可以侍寝的婢子。
所以连日来的肆意纵欢,毫不避讳,也似没有间隙。
也只有每当在夜里,那张偌大的龙床之上,他和她才是最亲近的姿态。
但到底,疏离与火热是并存的。
明明互相抱着最冰冷的心思,却在以最亲密无间,最热烈灼灼的方式,云翻雨覆,抵死缠绵着。
那颗心,沉到了深渊。
五月,陌上花已开,然而她和乔钺的心,何时才能缓缓归矣。
***
这夜里,乔钺纵情后沉沉睡去,容妆身子裹在山河锦绣被里,白皙却泛着潮红未退的胳膊,露在外面,以手细细摩挲被子上的刺绣纹路,目光微微一侧,恰落到乔钺半露着,精壮的胸膛上。
脸色微微一红,便叹息一声,容妆颤抖着抬手,在半空中停留半晌,终究伸向乔钺的脸颊。
指尖流连摩挲,像抚摸挚爱宝物,轻轻柔柔。
乔钺睡的尚轻,蓦地一蹙眉,惊醒,睁开眼睛时,容妆来不及收回手,便被他看了个正着。
乔钺半眯着眸子,噙着一抹寒色,脸色还是冷沉,对她道:“拿开你的手,装的如此可怜,暗地里又装着什么计谋?”
容妆一怔,颤抖着收回手,收回目光看向自己身前的被沿,“皇上太高看奴婢了,奴婢就一颗心,装不下那么多计谋。”
“高看?说的对,你还真不配让朕高看,满腹心机的女人,只配当床第间的玩物。”乔钺翻身,亦不去看她,幽幽浅声道:“朕当初说过,你至纯至净,朕收回,你不配。”
容妆在一片暖红昏暗中,咧唇苦笑,“皇上高兴就好。”
乔钺的眼睛,一直睁开着,盯着床边帷帐的金丝,明亮的眼中不乏孤寂。
容妆原本半靠在软枕上,此刻她慢慢把身子滑进被子里,素手紧紧攥着被子边缘,心中一片苦涩寒冷。
转过身,背对乔钺。
两个人中间隔着很宽的空位置,一张庞大的被子中间凹陷下去,仿佛隔断了两人中间,隔断了一张床。
容妆知道,乔钺现在尚在气头上,无论说怎样的话,都当不得真,她也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但是,怎么就那么痛。
听着那些伤她入骨的冷言冷语,怎么,那么痛,因为,那是从乔钺口中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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