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情,赵煦既然选择瞒住崇华,自是尤其道理的,还是别说透为好。
说话间,攸宁挺着一个大肚子,姗姗来迟了。几个月下来,肚子便是吹胀的皮球,一个劲的疯长,揣在身上,走一步都嫌累,却被太医说要多走动才好,椒房殿的宫人在赵煦吩咐下,隔上一个时辰就要拉攸宁起身走几步,以便孩子生长。
那只被养的肥硕壮大的斑点儿,拖着和攸宁一样笨重的身子,寸步不离的跟在攸宁的脚边,许是太肥的缘故,走起来如青虫一般挪动。
崇华与萧清瑜按礼请了安,被攸宁留着用了早膳,坐在一处说话。因着那次的事情,攸宁是受不得累了,归宫之后顺理成章的将琐事全推给了萧清瑜,赵煦也不敢叫攸宁有些不痛快的地方,便是谢卉儿查出有孕的事情也瞒着攸宁。
万事顺意的攸宁也倦怠管事,且肚子里那个也是不安分的,已经没有不能推的事情了,闺中的娇气犯了,还得找些赵煦的不痛快。
“这是我亲手用松江棉布做的小衣裳,算我这做姑母给侄子的一点心意。”口中虽称侄子,小衣裳却是有男有女的,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衣衫绣线精细,小肚兜上的花纹栩栩如生,崇华针线上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攸宁赞叹着接过:“闺中的时候,外祖母就常言,我在针线一道上是不开窍的木瓜,远不及崇华一半。本宫先替腹中孩子谢过她姑母了。”
孕中多思,进来攸宁最爱回忆闺中的时候,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一般。心情好了,脸色也好,红中透润,叫人看了,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些。
身上堆着一堆事的萧清瑜到底还是告辞走了,原先是以为广明殿的突然动作是崇华发现了什么,现在看来,崇华一举一动皆为正常,想来是多想了。
可如果萧清瑜猜到崇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先走一步,一步错,步步错......
八三|
耶律珅中计身死的消息是在初雪消融的辰时传到上京的,与半空飘扬的雪花一起散落各处,是好消息啊!
张德顺飞奔归来椒房殿传递线报时,并没有注意因失手打翻茶盏湿了衣衫的崇华在后殿换衫,直接便言:“北漠王去世,耶律将军继位,北漠战局到现在总算是可以结束了。官家适才当即吩咐奴才,说是宣室殿的事一结束,就和娘娘好好庆祝!”
说完之后才发现,周围人的表情没有欣喜愉悦的放松,反而透着一股紧张感,直到内殿传来焦急的质问:“你胡言乱语什么!再说一遍。”跟着声音一起出现的人影,外裳才披一半,形容颇有些狼狈。
“这......”不清情况的张德顺实在不知如何应答崇华长公主的问话,目光投向上座的攸宁。
“好了。”攸宁起身,亲自理好崇华的衣着,“你到椒房殿这么久,不就是想知道耶律珅的消息?如今既已听到了,何须执着在此?一年之前,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崇华犹自处在震惊中,悲伤、愤恨、不可思议杂糅在一起的目光看着攸宁,此时的崇华有多想从面前的人口中得到否认的答案,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人本不该引起她这样大的反应,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问:“怎么死的?那晚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告诉我,我终归是要回去他身边的!”
嗓音低沉,倒叫攸宁不忍心告诉真相,不过按攸宁的个性,只会将事情剥开了说的清楚,一次痛苦够了才可以放下。
“当初崇华公主受辱归国,大周发兵北漠,你就该想到今日的局面,战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只有耶律珅死了,大周才可以真正的收复失地,将北漠赶回漠河以北。”
见崇华依旧悲伤难抑,攸宁继续道:“很久之前,本宫便告诉过你,你是大周的公主,担起和亲之责,是大周的脸面。今日本宫还是得告诉你,你是大周的公主,和亲失败被休回,北漠王死就是最好的结局!”
疾言厉色之下情绪难免激动,攸宁只觉腹中有些涨涨之感,身边的碧柔第一时间察觉了攸宁的不对,扶住了攸宁的身子,道:“娘娘情绪切莫太过激动,担心影响了腹中孩子。”
陷入自我意识的崇华根本没有听进攸宁的话,还是一昧的问着:“我了解耶律珅,他不是轻易就对付的了的对手,他,是,怎么,死的?”最后一问,是吼出来的,惊得趴在地上、睡得正酣的斑点儿也是一抖。
“人既已死,往事当如随风飘散,你执着于这个为何?难道你还要为此与你母国,与你亲兄为敌不曾?”攸宁心头一悸,这样的崇华彻底不是她所知道的样子了,满身的阴翳,那日归国初见也是没有这样的情绪外漏。
豆大的泪珠终究是没有忍住,砸落在地开出了一朵花,名为心碎。
无人赶上前安慰,便是崇华贴身伺候的人,也单单是搀扶在一边,不敢出半声声响。初停的雪又飘飘扬扬了,雪落在地的声音是那般的清晰可闻。
“你以为你就看的清吗?”通红的眼眶猛地抬起,浓烈的悲伤彻底笼罩住了崇华,她以质问的语气说道:“自小,不论我怎么努力,总是超越不了你,便是皇兄眼里,也是你位置更多。这些,我都不想再说,只是,你,有什么资格站此处,口口声声教训于我!宋攸宁,你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你发癔症了!”攸宁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指尖掐在扶着她的碧柔谷雨手上。一边的张德顺随时准备扑到崇华,以防真的出现什么不可预估的后果。
“呵呵,宋攸宁,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不应该这样的不是吗?”崇华状若癫狂,一步一步的向攸宁走去,被张德顺按住了,可嘴上却没有堵住。
“谢卉儿有孕了,你不知道吧!和你肚子里的不过差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啊!呵呵,宋攸宁,你好好想想,我输了,你又赢了什么?”
一时,众人皆大气不敢出,紧张的看向攸宁,只见她缓缓松开掐着侍女的手,慢慢的扶上自己的肚子,一点一点的转身,背对着被按倒在地的崇华,一字一句,冷静而自持:
“是本宫疏忽,德妃有孕而不知,德妃身怀龙嗣乃有功于社稷,张德顺将母亲前日里送进宫的蛾身螭纹叩首壁送去德妃那,好好说话。”
平静的似乎一点影响也没有造成,就在众人私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又听攸宁对着崇华道:“听见了吗?这就是你我的路,只有接受,没有输赢!”
张德顺松开了手,崇华站直了身子,什么也没有说,浓烈的悲伤没有褪去,却没有刚刚那样的歇斯底里了,她找回了些许理智,有些后悔刚刚说的话,想道歉却发现无从开口,沉默的转身。
满殿紧张的气氛没有因此散去,就在崇华抬脚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耳边炸裂响起“娘娘”的吼声,她猛地扭转身体,看见的是攸宁倒在地上的一幕,血红色浸满了入眼的一切。
崇华不可置信的捂紧了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失控的大叫,地上的人安静的躺在盛开的血莲上,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了椒房殿淡雅的熏香。
血染上了斑点儿黑白的毛上,素来温顺的猫儿发了狂,仿佛被什么刺激了,突得就蹿了出去,混乱之下,不见了踪影。
般若心境,千般变幻,不由唯一,不知所觉。过往种种皆在脑海飞速略过,终,梦幻泡影,人间飞雪,一夜消融。
好在近期,太医令只差没有将太医院搬至椒房殿了,第一时间给攸宁服下了止血丹,暂且稳定住一时再行问诊。
赵煦匆匆赶到的时候,便见崇华跪在正殿大门的青砖上,垂着头,一言不发,他疾步而行,只做没有看见崇华一般。
再一会,殿内的血腥之气已传到了殿外,被拦在外殿的赵煦只看见一盆盆的清水变作血水,焦急的扯住赵吉祥的领子问:“毕兮呢?顾家答应朕的人呢?”
“毕先生已经到京城了,影卫已经去搜寻了,娘娘吉人天相,定会没事!”赵吉祥不敢耽搁,说的干净利落。
萧清瑜重新赶回椒房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上前跪下请罪:“奴婢未守护好圣人与小皇子,罪该万死。”
一夕风云变色,赵煦并没有搭理萧清瑜,只虚虚抬了手,示意起身。此时的他,连问罪的心思也分不出来了。
昭阳大长公主是最后进宫的,步伐依旧利落,跟着她的不是两个儿媳,而是现任护国公宋衍。
椒房殿的耳线具体说过了事件经过,当昭阳看见跪在殿外的崇华的时候,亲手扇了崇华一巴掌,骂道:“早知今日你害我女儿至此,当初就该与母后坚定分说,斩草除根的道理。大周,没有你这样儿女情长的公主!”
扬起的手就要落下,叫宋衍拦住了,只言,先看攸宁要紧。
刚进去,就听见萧清瑜替崇华求情:“崇华和娘娘最多不过口舌之争,以娘娘的心性,哪里会为那点事情伤了心神!公主自发跪在殿外请罪已久,正是雪化最冷的时候,官家还是先让公主起身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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