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这样一想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可看看方夫人,又觉得同她相比,自己委实不能叫苦。方夫人的孩子生下来便母子分离,隔了几十年才能再母子相认。皇家的孩子,能在生母身边长到开蒙读书的年纪就算不错了,那种一落地便抱出去由乳母抚养,襁褓中便骨肉相隔的也有不少。
皇上看着两个虎头虎脑的儿子,有多少烦恼在这时也都抛诸脑后了。这两年他睡的远比从前安稳。要说从前,不管是登基之前还是登基之后,他很少能睡一个踏实觉。内忧外患一堆,先帝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烂摊子,还有太后一派内外勾连,太后在内把持后宫,至使他的子嗣凋零,在外头承恩侯尾大不掉,大半个朝堂都由他左右。那么难的局面,皇上身边没几个信得过的人,睡觉都恨不得睁着一只眼睛。那时候妃嫔侍寝之后都要离开皇上的寝殿另宿他处,固然是从前的旧例,皇上那时候也着实不放心身边睡着一个不知根底的女人。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皇上留在长宁殿一人独宿的日子是越来越少了,到了差不多的时辰,即使人还没有到永安宫来,心神也牵挂着这里。
身边有另一个人睡着,纵然夜半醒来,心里也不觉得空落。
玉玢公主只露了一面儿,晚膳只用了几口粥,菜一口也没吃。天气稍冷一些或是稍热一些,她总得折腾好些时日,病上几场。一夏天苦夏,身子熬的虚,一换季又咳个不停,尤其夜里,一咳就是半宿,这种咳法大人都受不了,何况一个小姑娘。夜里睡不踏实,白天就没有精神,自然也没有胃口饮食。再者说,她天生脾胃弱,这点儿和大皇子以前很象,油荤都不能沾,要不吃下去了反而要闹肚子。大皇子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但是油荤鱼肉还是吃的不多。
用过晚膳他们也没有多待,方夫人晚上睡的早些,晚膳后散一会儿步,再念上一卷经,也就到了安歇的时辰。二皇子和三皇子兄弟俩挤在块儿坐着,二皇子自己话也说的不那么利索,还一心一意要教三皇子学会喊哥哥,三皇子中午没有午睡,这会儿精神不济,张着嘴打起了呵欠,二皇子还一直不屈不挠的努力,对着弟弟一直说:“叫哥哥,哥哥。”
谢宁看着只觉得好笑:“这教说话不是什么好活计,这管弟弟叫了多少声哥哥了,泓儿将来回过味儿来,会不会觉得自己吃大亏了?”
皇上转头看看他们也笑了:“不打紧,也就吃亏这一阵,等沣儿学会唤人了,这哥哥可得叫一辈子呢。你算算是将来叫的次数多,还是现在的次数多?”
这倒是真的。
虽然有二皇子这么闹着,三皇子困劲儿大,该睡就睡一点儿不含糊。等轿辇到了永安宫门口,他已经睡熟了。二皇子教着弟弟唤人没教成,反而被他刚才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的打得自己也跟着犯起困来,乳母来抱他们下轿时,三皇子呼呼的睡的象只小猪,二皇子也用肉肉的胖手在揉眼睛。
皇上和谢宁把两个孩子送回各自屋里,皇上还要去小书房,谢宁也就跟着一同过去,倒个茶,磨个墨,递个纸笔什么的。好在今年年景去年好,是个丰年,不象去年似的,春天旱,夏天又雨水多,今年风调雨顺了,皇上要操心的事情还少些。
只是每天秋时,边关又不太安稳了,要防备元胡那边再想进关掳掠滋扰,总之这做皇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能够松懈,就算睡着了,梦里也在操心这些事。谢宁见过,皇上睡着的时候,有时眉头也是皱着的,显然在睡里梦里都不能松快。
皇上看奏章时,谢宁陪在一旁也练会儿字,或是做会儿针线。她现在的针线活儿还是没多大长进,但好歹比最初给皇上做荷包时是长进了,绣花还不大行,做个简单里衣小衫之类还是能拿得出手的,皇上身上现在穿的就是她给做的,二皇子他们身上也穿着谢宁做的针线呢。
☆、四百二十七 仲秋
这一次的仲秋节宴,场面乍一下看并不显得清冷,团圆宫灯高挂,照得殿中有如白昼,宴桌之旁一盆盆的菊花摆出“福”“寿”“安”“康”等字样,菊花金灿灿的,拼出的字样也喜庆。只是再喜庆,人毕竟比从前少多了,走了那么多人,李昭容、陈婕妤两个又因病没来,殿中人坐的稀稀落落,人也都无精打采的,看着就象一地欠收的庄稼。看过祭月舞,饮过两杯酒,歌舞众人也无人心看,就这么潦草的散场了。
可是谢宁回到永安宫后,却全然是另一番景致了。皇上已经到了,连带着玉瑶公主他们几个孩子也都乐陶陶凑在一起过节。正殿前的平台上落地屏风呈扇形摆开,二皇子正提着一盏兔子灯绕着屏风跑来跑去,三皇子急的不行,啊啊的喊着,迈着小短腿在后头追。他现在走都还走不太稳,何况是跑,没迈出几步,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乳母在一旁看着心里就是一哆嗦。
可三皇子并不娇气,皮实着呢,摔了个屁蹲儿也不哭,自己两手撑地爬起来,浑若无事继续追着哥哥跑。
他自从会走,谢宁就不让人再把他抱进抱出的,三皇子又爱动,哪一天都得摔那么几下。一开始乳母宫人们都怕得要死,生怕小主子摔出个好歹来她们担不起罪责,后来发现皇上对此也并不在意,并没有因为三皇子摔一跤就要处置伺候的人。
玉瑶公主笑着迎上来:“娘娘,我们簪花吧?”
一旁宫人端过一盘花,玉瑶公主挑挑拣拣,给谢宁挑了一朵,自己也戴了一朵。她还要给弟弟们挑,二皇子已经懂点事了,知道自己是男孩,戴花是姑娘家的事,一见玉瑶公主拿着花朝他招手,飞一般的转身就跑,一点儿也不配合。玉瑶公主追了两步,眼看是哄不了这小子,也不再白费力气,转而盯上了三皇子。
三皇子咧着嘴傻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羊入虎口。可他配合是配合了,头上却短短的没有多长的毛毛,既没扎个小辫也没个鬏髻,这花根本没处戴。不过这也难不倒玉瑶公主,头上不能戴,还可以簪在衣襟上。等到要入席的时候,谢宁才看见玉瑶公主给三皇子身上都快簪满了,不光身上有,耳朵边有,连鞋头都绑了两朵花在上面,一走动花就跟着一跳一跳的,谢宁要给他拿下来他还不乐意,仿佛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挺美的。
爱戴戴吧,等到明年这时候,说不定让他戴他也不戴了。
玉瑶公主这个罪魁祸首还在一旁起哄撺掇:“应该把他现在的蠢样儿画下来,等他大了再给他瞧瞧,不知道到时候他会是个什么表情。”
连皇上都忍不住笑了:“亏你还是当姐姐的,就这么盼着看弟弟的笑话?当心他懂事了要找你算账。”
“这有什么啊,今天过节嘛,簪朵花讨讨喜气。”玉瑶公主亲手捧着花过来:“父皇要不要也簪一朵?”
皇上可是敬谢不敏:“朕可不戴这个,本就是你们女儿家的玩意儿,你也别闹了,快入席吧。”
玉瑶公主也不肯按排好的位置坐:“我坐弟弟中间,可以帮着娘娘照看。”
照看孩子哪里指望得上她,她就是喜欢逗弟弟们玩儿,不管是现在已经能背几篇诗文的二皇子还是虎头虎脑的三皇子,她都喜欢得不得了。尤其是三皇子,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带到揽秀阁去玩,上手就把一副名家的山水画轴给扯破了,玉瑶公主才到手还没新鲜够呢,要是早收起来也不至于扯坏了。要是别人给撕坏,玉瑶公主肯定不能轻饶,但宝贝弟弟上手撕的,她还叫好,说撕得可脆可响了。晚上都想留弟弟在她那儿住,不过没留成。三皇子身边伺候的人虽然说不张扬,也不止十个八个,哪里能说换地方就换地方的?再说了,三皇子人小,换了地方恐怕不好。
一桌人都吃月饼,也就三皇子吃不上,玉瑶公主看着弟弟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很是心疼,给他夹了一点儿月饼的馅儿让他含着,不图吃,就尝个味儿。三皇子还是好哄的,有点甜味儿到嘴里就乐了。
可惜长大点儿不好糊弄了,比如二皇子,现在就鬼得很。这么大的孩子,永安宫已经装不下他了,或者说男孩子都这样的,心野,脚也闲不住。他总想往外跑,还不爱去御园那样的地方,他缠着皇上非要跟着父皇走,皇上还真把他带到长宁殿去待了半天。
谢宁还以为他在长宁殿那肃穆无趣的地方待不了多久,没想到他到了那儿还老实起来了,给他一支笔他自己能趴在那里对着字学写,虽然说没真写成,可是确实沉下性子了,连皇上都觉得奇怪。
他还缠着大皇子要跟去书房,书房去不了,就要跟大皇子去前头住。大皇子也跟弟弟亲,打小儿他就疼二皇子。可是要带他去住,大皇子还真是心里没底。虽然不能住,可是白天没少去玩儿,谢宁听说,还跑到书房那边的武场去了。
这孩子性子太野了。谢宁本来还觉得,孩子长大了要离开身边舍不得。可是现在一看,不等长大,这孩子就待不住要往外跑了。
想起来真是气也不是骂也不是。
皇上知道她舍不得孩子,安慰她说:“男孩子就是这样,圈在身边养不了出息,是鹰就要往天上飞,是马就会想要驰骋千里,这不是还有玉瑶陪着你吗?要是觉得寂寞,调养好身子咱们再生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