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来的巧,娘娘才打发人送了两篓贡梨过来,郭尚宫让人拿了去熬了梨汤,哥哥也喝一盏吧。”
揽秀阁原来是个赏景的所在,原来的敞轩被改做了公主日常起居的所在,这会儿里头摆了一张长案,上面摊开了一张宽幅的茧色画纸。
纸上才刚打了底稿,画的就是敞轩外头已经绽放的腊梅。她学画时日不长,但是这画看起来架构意境都有,只是笔法还稚嫩。
玉瑶公主看见他仔细端详那张画稿,不好意思的推了他一把:“有什么好看啊,瞎涂的。”一面说一面拿了一张纸把画盖住。
“画的不错,等画完了裱上,我正好拿了去挂。”
玉瑶公主飞快的摇头:“不成。”挂起来看到的人就更多了,那丢人才丢大了。
再说,她平时可没这么大耐心,画上两笔写意就算了不起了。这回起意想把揽秀阁外的的景色画在纸上,是为了给人看的。
林敏晟走了好些天了,京城已经又下了一场雪,不知道他那里冷不冷?离得太远也没有音讯,也不知道他几时才能回来。
不过……等他回来时,多半年都过了,这些梅花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开得这么精神这么热闹,他看不见挺可惜的。
要是画下来,等他回来看不见花,好歹还有画能看看。
这个打算她跟谁也没有说过,按说皇兄也应该不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她自己有些心虚,总觉得皇兄看她的时候那笑容别有深意,似乎她心里的所有念头都瞒不过他一样。
幸好这时候梨汤端进来了,借着喝汤才把这画的事岔开。
汤里只搁了一点儿冰糖,喝起来梨子香味儿很浓,和平时喝的不太一样。
王念秋侍立在一旁伺候,进宫这么些日子,她的变化特别大,与先前几乎是判若两人,不细心的话几乎要认不出来了。她总算不象进宫前那么瘦小干瘪了,两腮上好歹添了些肉,穿着一件新做的宫装,罩着茜红色棉缎背心,脸上被衣裳映衬得也显得有些红润了。
大皇子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王念秋待在揽秀阁,对她来说确实是个挺好的去处。揽秀阁事少清闲,玉瑶公主待身边的人也十分优沃,王念秋在这儿吃穿不愁活计又不重,也不象别处一样有许多烦扰倾轧。
玉瑶公主问她:“这汤怎么熬的?和以往喝着不一样。”
王念秋有些忐忑:“是不是味儿不好?”
大皇子说:“不是,梨子香比以往还浓,虽然有点苦,但回味更绵长。”
王念秋见他和玉瑶公主脸上没有不悦,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奴婢刚才在茶房帮着煮汤时,把梨皮和核一起削了放进去煮了,听郭尚宫说,以往煮的时候都是把皮和核去了,只用梨肉来煮的。”
玉瑶公主夸了她一句:“你这个办法倒是挺巧的。”
“也不是巧,”王念秋有点儿不好意思:“是以前在家里都这么煮,不舍得把梨核和皮扔了,就把梨肉削出来切了吃,剩下的核和皮用来煮汤,苦味是有一点,可是趁热喝也不大喝得出来,也挺香的。”
玉瑶公主笑着说:“这办法倒不错,一只梨既能吃一回,还能再变出一道汤来,是个俭省的好法子,我觉得这么喝倒好,下回还这么煮吧。”
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从来也没有缺过一口吃喝,一只梨子还要想出几样吃法这样的事情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大皇子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味。
并不止是一道汤,他听出了她对旧事、对故人的怀念。
也许她是想起了没进宫之前的日子,也可能是想到了曾经也喝过这道汤的人。
送走大皇子,玉瑶公主洗过手,继续画那张画。趁着这几天事情少多画一点,等到年根底下事情多起来,天气肯定也更冷,就没有功夫画了。
☆、四百零四 绢花
玉瑶公主在花枝上添了几个花苞,这才想起来问:“对了,皇兄刚才拿来的什么东西?”
“一包是吃食,另一包掂着不重,可能是衣裳料子。”
玉瑶公主把笔放下,一边洗手一边说:“拿过来我瞧瞧。”
王念秋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把刚才大皇子来时带的东西捧了进来。一个竹编如意漆盒,看着就不象宫里头的东西。
揭开盒盖,王念秋果然没有猜错,这一盒里装的就是吃食,且算不得名贵。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四样干果,柿饼、核桃、栗子和花生。
王念秋从盒盖里拿出一张垫纸:“公主,这应该是大皇子殿下从外头买的,您瞧,香满园的点心都会垫这么张纸,上面是他们铺子的戳记。”
玉瑶公主捏了一块柿饼:“可是皇兄这几天都没有出宫,雪一停格外冷,皇兄不会这时候出去的,不然父皇和娘娘知道了又该为他担心了。”
“那多半是让旁人从宫捎进来的。”
“想必是。”玉瑶公主也猜得着是谁捎的。
肯定不是她那位有点呆气的表兄,应该是皇兄的另一位伴读程锦荣。
乔书英可一点儿也不象明微姑母的儿子。明微公主多圆滑,多么八面玲珑啊,就连乔驸马,听说也是个人缘很好,很会为人处事的人。
可这样两个人,生下的儿女却和他们一点儿也不象。乔书英拘泥古板,明微公主觉得他是读书读傻了。而书棠表姐又有些太过于鲁莽直率,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后来大概是被明微公主耳提面命过,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也学着管住嘴了。她能把自己想说的话憋住,但是对于她不想说的违心的话,那谁也逼不了她,她是绝不会开口说一个字的。
玉瑶公主其实挺喜欢这个表姐的,就算她不会刻意的讨人喜欢,至少她不会虚情假意口是心非。同她在一起不累,不用费心想着她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另一个匣子里则都是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了,有绢花有绒花,还有缀着银铃铛的结子、香囊等等。
冬日里头鲜花不多,女人们头上戴的多是绢花。玉瑶公主前天才得了一对金线织锦珍珠做花蕊的蝴蝶花花环,梳双鬟髻时戴着刚刚好。
这包里的绢花自然没有宫里针工局做的那么华美奢侈,但是手艺看着也不错,不仔细看的话,这一捧绢花几可乱真。
玉瑶公主喜欢鲜艳的颜色,这一点在宫里不算是什么秘密,不少人都知道。这一把绢花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差不多全是鲜艳的颜色,花的形状也都做的十分繁复精美。
玉瑶公主拈起一朵来看了看,又漫不经心的放下了。
一匣子这么多花,几乎全是她喜欢的。要么买东西的人碰巧了,买的恰好都是她喜欢的。
世上有那么巧的事吗?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买这绢花的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花是给谁买的,特意挑捡了这些,就是为了讨她喜欢。
程锦荣吗?
玉瑶公主记得他,有两回和皇兄出去的时候他也在,话不多,但都说的恰到好处。
不知道这些东西是皇兄让他捎的,还是他主动送的,玉瑶公主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就算他是有意讨好又怎么样?她身边想要讨好她的人太多了,不差这么一个半个。
玉瑶公主把那些绢花往旁边推了推:“这个你拿去给她们分一分,正好要过年了,趁过年的时候戴一戴喜庆一下。”
宫女们的衣裳穿戴都是有定例的,不到年节庆典的日子,宫女不能涂脂抹粉,也不能戴花、戴首饰。而过年的时候可以说是难得的好时候了,这些绢花现在送来,刚好能派上用场。
王念秋接过那个匣子,屈膝谢了赏:“奴婢代姐姐们谢公主赏赐。”
进宫时日不多,但王念秋现在看来进退得宜,即使是御下严厉的郭尚宫也挑不出她的毛病来了。
这一盒子花看起来很多,可那是因为花很蓬松的缘故,其实认真数一数,这一匣子花一共是八枝。
玉瑶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们自然看不上这些小东西,但是王念秋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同伴们可不止八人,这一匣子花给谁不给谁,只怕又要闹点是非出来。就算这花再多个几枝,按着人数一人分一枝,可花与花还有不同。最好的当然是牡丹,其次芍药啊海棠啊蔷薇啊杜鹃啊什么的,大家肯定都想挑自己顶喜欢的那一种,可谁又想要别人挑剩的呢?
玉瑶公主给花的时候也想过这事儿了,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等第二天了又想起来,才问她:“昨天那匣子绢花你们是怎么分的?”
王念秋笑着说:“奴婢今年还不能戴花,就让她们分了,每人都得了一枝,大家都说感念公主的恩赏呢。”
她说的这样轻描淡写,玉瑶公主也只是一笑。
不管那些人是不是真的这么想,但王念秋肯定把花分的很恰当。
宫里的事就是这样。
事情虽然是小事,但王念秋确实处置得当。一开始她才来时,不是没有人排挤她,指桑骂槐都是轻的,一些杂活累活也总想指派她去干。可王念秋都挺过来了,还在玉瑶公主身边站稳了脚跟。
可见这丫头是个聪明的。
至于那匣点心干果,玉瑶公主只尝了一小口柿饼。她不喜欢吃柿子,但是对柿饼却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