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有那么清心寡欲?别是亏心事做多了心虚吧?”都在一起待这么久了,谁还不知道谁?高婕妤除了在曾经的施顺仪,后来的施慎妃身上看走过眼,对旁人她还是有些把握的。这次抚养公主的事,是谁在里面想把水搅混想渔翁得利,高婕妤不用多想就牢牢盯住了李昭容。
可惜抓不到她的实证。
高婕妤从来不是白吃亏的人,她这回明明什么也没做,皇上当时说要将玉玢公主交给曹顺容的时候,她心里是酸了一下。可这几年间的事情已经让高婕妤没有过去那样争强好胜了,再说了,玉玢公主病歪歪的,连谨妃这个生母都照料不好,换了其他人就能照料好了?别回头好处没沾着反倒动辄得咎。
曹顺容那些人还觉得抚养公主这事儿是天上掉了个馅饼,一门心思去争抢。又或者她觉得贵妃能把不是亲生的孩子照管的好,这事儿就格外容易随便谁接手都一样能做得好。真是光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了,养别人的孩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吗?管得宽了紧了都是错,连谨妃这个亲娘都没能凭这个女儿获宠,旁人更是痴心妄想。
高婕妤在玉瑶公主丧母那时候还想过捡这现成便宜,现在早就把那个念头打消了。
这真不是便宜,这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洗过手再擦上香脂,高婕妤将手抬起来,指甲刚才才涂上颜色就匆匆洗掉,当然不可能染出浓艳的丽色来,不过有一点点微微的浅红,看来倒象是指甲本来就有的红润。
但是高婕妤知道那不是的。
她十七八岁的时候,手一亮出来,雪白丰润,指甲看来确实饱满剔透,象蔷薇花似的颜色。但是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这些年她的指甲不涂蔻丹完全不美,虽然不算苍老灰败,可也不是年轻时的模样了。
高婕妤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染指甲的,她宫里头专有小宫女伺候她的指甲,在这上头花尽了心思,高婕妤尤其喜欢艳丽的颜色,越显眼夺目越好。那几年宫里人人都染,还有人往手指尖上贴金嵌宝的。不过这几年就不一样了,自从贵妃崭露头角,不知不觉间其他人都开始学着贵妃的作派。妆容也淡了,染涂指甲的也少了。
好象贵妃的一切都是好的,学了贵妃那一套就能得圣宠了一样。
高婕妤觉得这些人都快要疯魔了。贵妃正是鲜花怒放的好年华,平时妆扮素雅一大半是因为照料孩子方便,这些人学了个四不像,简直是东施效颦,能勾住皇上那才怪了。
高婕妤还记得那年随圣驾去金风园避暑时的情形,记得贵妃曾经戴过一枝步摇。那时候贵妃还不是贵妃,还只是谢婕妤,那枝步摇乍一看平平无奇,只是在银线下头缀着一颗垂珠。那颗珠子带着一层光晕,显然不是凡品,还有她那天穿的是一件樱桃红的宫装,衬得容色比湖里的荷花还显娇艳,那一身儿打扮从头到脚肯定都是皇上的赏赐,所以皇上肯定还是更喜欢嫔妃打扮的娇艳别致。
可现在婕妤看看没染上色的指甲,也有些灰心了。
她早已经过了娇艳如花的年纪了,哪怕再用力的妆扮也不可能将自己变回二八年华。这指甲就算染好了又有什么用呢?给谁看去?
“且让她病着吧,前阵子折腾的过头了,这一下总该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养病。”高婕妤对曹顺容真病假病并不在意,倒是想起陈婕妤来:“云和宫这两天怎么样了?东西送过去没有?陈婕妤怎么说?”
陈婕妤这几天又犯咳嗽,夜里咳的睡不着觉,平素吃东西也总是没有胃口,除了清粥小菜,别的差不多都不能吃,就算勉强吃下去肠胃也消受不了,不但不能补养身子,反而折腾的又吐又泄的,倒是多受一茬罪。高婕妤让人送了些补品过去,虽然也说不上多名贵,可对眼下的云和宫来说可以算是雪中送炭了。
“陈婕妤说昨天夜里就咳嗽了两回,还算睡了个安稳觉,还说多谢主子费心想着她,还说过两天天气暖和些了,请主子过去说话品茶呢。”
高婕妤这两年也算时运不济,可要是同陈婕妤相比,那她还算走运的呢。陈婕妤这接二连三的险些丢命,尤其是从上一回中毒之后,身子就彻底垮了,别说将来能再争宠,能够平平安安多活几年就算不错了。高婕妤以前和她针锋相对过,可是陈婕妤落到今天这一步,高婕妤对她倒是一点儿也恨不起来了,倒是隐约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情分,见她过得实在不易,还肯伸出手帮衬一把。
☆、四百零一 惶恐
这一日明微公主是一早就进宫了,这一回和从前不同。以前进宫都是往永安宫去,这一回却还有了一个不能不去的福晖堂。
明微公主入冬时就病了,断断续续拖了一个来月,这才将将好起来。方夫人晋封时她入不了宫只能送礼,迁宫时她也没好利索没赶上那份儿热闹,仍旧让人送了一份儿礼,这回她是终于大好了,进了宫来不可能不去福晖堂露个面。
方夫人来历虽然大家暗地里诸多猜测,但宗室之中基本都认定了,方尚宫就是皇上生母。因为太后当年“生子”一事本就没能瞒过这些人,现在皇上突然间给一个年老的宫人如此荣耀体面的封诰,甚至连贵妃、连皇子公主们都对这位新晋封的方夫人恭恭敬敬,这位方夫人的身份那还用得着说吗?
明微公主对方夫人可不陌生。
能陌生吗?她以前还受过方尚宫的礼,接过她奉的茶呢!
这么一想明微公主简直难受的坐不住。
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说什么那礼她也不敢受,那茶她也不敢接啊。
旁人看着明微公主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世上好象就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儿能叫她为难。可明微公主自己却不会忘记过往的遭遇。在太后手下讨生活时候那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甚至在她已经指婚出嫁之后,她也一直在太后和明寿公主面前小心翼翼的讨好,不敢有丝毫懈怠。
再没谁比她更清楚握有权势的女人有多么难伺候。时至今日明微公主都记得,在她快要出嫁的时候,太后因为一件事不顺心就把火撒到她的头上,说要给她败火,就是这样的寒冬腊月把她关了起来,连一口热水热饭都不给,送来的吃食全都冷冰冰的咬都咬不动。明微公主现在想想都觉得当时能撑下来一定是神佛保佑。那一回把她关起来之后,她还以为顶多两三天就能出去,没想到太后随即就把她的事抛诸脑后,还是后来皇上问起,又提及快要过年了,太后总不能不让她在年宴上露面,这才将她放了出来。终于能出来的时候明微公主几乎都不会走了,是被人硬架出来的,太后还不给她请太医。
那些日子的折磨和恐惧让明微公主终身难忘。
现在忽然间又多了一位方夫人,虽然没有太后之名,可却是有太后之实啊。
虽然以前看这位方夫人还好,可人在卑微之时自然会装的样样都好,一旦跃居高位,谁能担保她就不是个刻薄暴虐斤斤计较的人?从前先太后和明寿公主折腾她,好歹还有皇上能回护照顾一二。可眼下这一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怎么看皇上也会站到她那边去。
要不说是夫妻呢,还是乔驸马懂她的心思,本来是有约要出门的,特意推掉了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同车送她进的宫。
他说的话里有一句明微公主算是听进去了。
“宫里这么些主子,曾经受过方夫人礼的不是一个两个吧?你要是受过两回礼,接过几次茶就这样,那贵妃呢?贵妃过去可是天天受方夫人的侍奉,要说担心,她不得比你更担心?你就别多想了,就算天真要塌下来,还有高个儿的顶在前头呢。”
他说了一大篇安慰的话,就是这句最有效力。
可不嘛,法不责人,方夫人要为这事儿记恨,那可是记恨不过来。
只是道理虽然明白了,明微公主还是有些不安。
她和旁人身份又不相同。当初太后为什么看她那么不顺眼?还不是因为她是先帝同旁人所生?太后一见着她就不耐烦,不管她如何温顺恭敬也从来没有好声气,她的出身就是她被排斥的根由,在太后眼里这个罪过是她与生俱来的,只要她活着,只要她出现在太后面前,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做什么就足够太后恨上她了。
如果方夫人也这样想的呢?
她过去肯定没少吃苦也没少受罪,那些事情说不定她一笔一笔全记得清楚,说不得等腾出手来,就会将得罪过她的人全收拾了。
明微公主先往永安宫来。
还没进门明微公主就先听见从里头传来的笑声。在这宫里头能笑得这么欢快无忧无虑的,那肯定只有二皇子、三皇子了。
内殿的地下铺了一张大大的厚毡,殿内特别暖和,三皇子穿着一身儿薄薄的短袄棉裤,正在趴在地毡上,努力的想试着想把身子翻过来。可惜他手脚力气还是不大够,又不懂得劲儿往一处使,手脚乱拨乱划的折腾半天也是白费力气,小嘴一张,口水倒是先淌出来了。
一旁宫人忍着笑上前去替他把口水擦了,擦完还退到一边去,贵妃不让人插手帮忙,所以三皇子这一个翻身折腾半天了也没翻过来,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只能在旁边闲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