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十分意外,急忙说:“不是,不是的,还请您不要生气。”
方尚宫一点儿没有生气:“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其实这话不对,在宫里头应该倒过来说,人不如新,衣不如故。你还年轻,再多过些年你就明白了。”
青荷觉得这些在宫里待了很多年的人都这样,说起话来总是要绕许多个弯子,似乎就不能好好的把一句话说明白。
方尚宫怎么会把那么一句话倒过来说呢?
人不如新?
青荷没有功夫多想,掀起帘子请方尚宫进了屋,谢宁正坐在那儿,靠着大迎枕,一册书放在小炕桌上,刚翻开两页。
方尚宫还没有张口,谢宁先说:“方尚宫别多礼,请坐。”
按品级,确实方尚宫不用给她行礼,可是现在主子今非昔比啊。看方尚宫还就拿了棒槌当真,大大方方的坐下了,青荷怎么都觉得不舒坦。
前次方尚宫来的时候还算是客,来指点主子针线活计的,那时候她的礼数可比现在周到多了。
现在她已经算是萦香阁的人了,如无意外,以后就要长长久久服侍伺候主子,怎么反而拿大了?
这让青荷真想不明白。
谢宁对方尚宫很客气。说真的,知道周公公找来的人是方尚宫,谢宁还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十分轻松。方尚宫还算相熟,人好相处,总比来一个陌生人互相试探从头开始磨合要好多了。
方尚宫仔细打量谢宁的脸色,微微一笑说:“看谢美人气色还不错,这几天胃口还好吗?”
“不太好。”谢宁实话实说:“懒得动,不太想吃,也不觉得肚子饿。”
方尚宫并不说虚头巴脑没用的话,站起身来说:“有一道汤可能谢美人吃得下,我这就吩咐人去做。”
☆、四十二 面汤
青荷满以为方尚宫来了头一次显露本事,总得一鸣惊人,这汤不说要用上山珍海味来烹煮,怎么也得大费周章,多花几道工序,这才能显得了本事嘛。
谁知道这汤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做得了,端进来的时候青荷赶紧上前去看。
一碗很普通的面疙瘩汤,还有几根豆芽,连点油腥都没有,一闻就知道也不是鸡汤肉汤做的汤底,纯粹就是白水面疙瘩汤。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要知道早上那一顿膳房可是使出浑身解数来预备的,那个萝卜卷儿做的犹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但主子还是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端上来了,这可是方尚宫的头一回出手,怎么说谢宁都得给这个面子,哪怕没胃口也得动上那么一两筷子意思意思。
“先喝口汤。”方尚宫把调羹递过来。
汤就是干干净净的,纯粹的面汤。稠稠的,里面只放了点盐。
谢宁吃了两口,又吃了两口,不知不觉这么一碗面疙瘩汤让她给……吃完了。
一看到空碗谢宁也有些吃惊,青荷则是怀疑这肯定不是一碗普通的面疙瘩汤,方尚宫指不定是往里面放了什么祖传秘方之类的好东西,要不然主子是怎么吃下去的?不但吃了居然还把一碗给吃完了。
方尚宫倒是见怪不怪,直接把空碗接过来递给青荷去收拾:“五谷最是养元气,有身子的辨味会比从前更敏锐,麦粉味甘,稍加点盐就十分美味了,再多加旁的佐料那就是画蛇添足,反而糟蹋了膳食天然的原味。”
青荷听懂了一大半,意思就是主子现在不该吃那些精工细做的,倒是粗糙简单的好?
谢宁倒是听明白了,她刚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下去的,就是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觉吃完了。要让她说好吃在哪儿她也说不上来,总之,汤很稠,面疙瘩挺香,连豆芽都脆生生的有嚼头。
甚至一碗都吃完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觉得这碗小了点儿,再来一碗八成她也吃得完。
“谢美人平时多晒晒太阳,不疲倦的时候也可以在院子里走一走。今儿过来之前,我去了一趟李署令处,他说谢美人底子好,这一胎书情况也稳,平常心看待就成了,千万别时时处处小心,自己吓自己。”
青荷这会儿已经开始佩服起方尚宫来了,这气度,这沉稳,这见识,就是不一样,完全不是年轻人比得上的。
方尚宫来了两天,已经隐然在萦香阁占据了大半主心骨的地位,有本事的人就是不愁去处,在哪儿都能站稳脚跟。
一开始青荷还心存疑虑,总觉得方尚宫在针工局当差,未必做得好伺候主子的差事,看来人家敢既然敢把差事揽下来,就足见人家有这份底气。
给方尚宫收拾了一间厢房,这间屋里头还套了一个小间,如果方尚宫再带一个人来,正好也能住得下。一般尚宫们身边总有一两个得力帮手,但方尚宫就是自己来的,她带来的东西也不多,就两口箱子,一口箱子全是书,另外一口箱子里是为数不多的衣物等。
一看到这些书,青荷和青梅就知道方尚宫为什么能和主子这么说得来了,主子也是爱看书的人嘛,这回遇着方尚宫,正是人常说的“气味相投”。
傍晚时分皇上来了,一来就先问谢宁吃的怎么样,睡的香不香。谢宁可是把方尚宫夸了又夸,说那碗面疙瘩汤味道多么平实甘美,中午吃的醋浸虾又有多么酸。
“真有那么酸?”
“闻着口水就淌出来了,您说酸不酸?”
皇上笑呵呵的说:“那让膳房再进一份,朕也尝尝。”
看来皇上心情不错,同谢宁说说笑笑,等呈上晚膳的时候,皇上还把侍膳太监挥手赶开,自己洗了手剥了一粒虾仁,放到谢宁碗里。
不说屋里其他人,连谢宁自己都愣住了。
能享受皇上亲手侍膳,这得天大面子!除了先皇,太后,还有谁有这么大福气?可问题是,那两位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皇上好象没察觉到自己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还笑着催她:“快吃吧,你不是喜欢这个么?”
谢宁含笑道谢,把虾仁送进嘴里。酸酸的虾仁一点腥味儿都没有,酸里透着虾肉特有的甘甜。
吃虾的时候谢宁已经在安慰自己了,皇上这殷勤照料的不是她,而是他期盼已久的继承人。皇帝没有健康的儿子,这天下都不会稳当。
不然的话,以前怎么不见皇上替她剥虾、盛汤?
这份儿殊荣谢宁得拼尽全力报答,不然可就是有负圣恩了。
这么一想真是让人寝食难安。
也怪不得方尚宫一来就告诉她,不要战战兢兢总想着肚子,保有一颗平常心。
这种时候谢宁只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平常心。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方尚宫除了皇上一来的时候出来迎驾,后来就一直待在自己屋里头没出来,白洪齐倒是对这一点很满意。
今儿皇上亲手给谢美人剥虾仁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皇上太期盼一个儿子了,若非如此,他绝不会这样做。
谢美人只要能生下个健康的儿子来,那简直就是要一步登天了。要是这方尚宫是个不安分的性子,那以后难免会有麻烦找上门。既然这是个识趣的知道进退,白洪齐当然不会和她过不去,要有机会,倒也可以给她行个方便,卖个人情,往后总归是要打交道的。
听说她以前服侍过贺太妃,贺太妃还在世的时候就是个安静不与人争的性子,看来这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皇上一身是事,来用了晚饭之后又陪着谢宁说了会儿话,还是得折返长宁殿。
谢宁扶着青荷的手送到了门口,皇上坐上御辇,还俯过身来叮嘱她:“夜里风凉,你快进屋去,朕明儿再来看你。”
“皇上多保重身子。”
御辇缓缓向前,谢宁站在门口多看了几眼。
方尚宫走了过来劝她:“谢美人回屋吧。”
第二天一早起来后苑里众人就听说了一件新鲜消息,昨晚皇上来萦香阁用膳后,回去的路上有个新进的美人唱曲邀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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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特别的冷,下了场雪。雪粒往脸上打,眼都睁不开了。不过下场雪之后,空气倒是好多了。
☆、四十三 邀宠
这种事毫不新鲜,青荷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还当成笑话说给谢宁听。
“后来呢?”
“皇上的御辇根本没停,直接回长宁殿了。”青荷小声说:“听说皇上问了句,今天教坊又排歌舞呢?”
谢宁忍不住笑了:“促狭,你们胆子太大了,连皇上也敢编排。”
皇上才不会这么问呢,教坊司离这儿老远呢,哪有跑这里来排演歌舞的道理。再说,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甚至经常在发生。
谢宁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刚进宫不久的时候,那时候她们就象现在住在掖庭的那些年轻姑娘一样,对宫廷一无所知,既茫然又充满斗志。有一次宴会,那一次新进宫的美人中有一个,在宫宴上跳起了飞仙舞,那曼妙的身姿,象云雾般掠过纱袂长袖,简直态拟若仙。
所以唱歌真不算什么。
青荷嘲笑对方是另有原因的。象这种新进宫的美人是没那个本事和人脉去打听皇上的行踪的,她们肯定用的是笨办法,找人看着萦香阁,守株待那个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