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尚宫现在又病倒了,这时候皇上也不愿再添一桩人命。
“那皇上想如何处置呢?”
“朕想着,留下她一条命。”
这话听起来对慎妃是有些太过宽容了。但是谢宁却知道,留下性命未必是宽大,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加煎熬。
“太后和皇后,和她都是血亲。一个是亲姑母,一个与她是同父的姐妹。她……”她害别人谢宁都能明白,在宫中铲除异己的事常有,慎妃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可慎妃却害了自己的亲人,害了庇佑提携她的人,这让谢宁想来实在是毛骨悚然。
“一个巴掌拍不响。太后自己是长房嫡女,素来目无下尘,对旁支、庶出一直不假辞色,更不要说慎妃是奴婢所生,承恩公更是从来没有承认过她的身份。皇后提携她只是为了借她的肚子,一旦她有孕,生下孩子之时或许就是她的死期了。”
皇上说的也有理,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那么手炉的事,其实背后也是慎妃在谋划的?可是淑妃当时怎么没有把她供出来呢?”
皇上心说,谢宁还是有些生嫩,这件事换一个人,只怕立时就能想通其中关窍。
谢宁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淑妃不把慎妃供出来,很可能是因为慎妃行事一直小心,淑妃手里并没有她的把柄,空口白话难以取信于人,反而会让皇上以为她在诬告攀咬。
当然,也有可能是淑妃不甘心,林家要倒了,她也自身难保,却还是对谢宁的得宠上位不甘心,不供出慎妃来也不是因为什么义气,而是想留下慎妃这么个暗棋来给谢宁添堵,兴许下一回慎妃就能把这回没干成的事给干成了呢。
这种到死都想再多拉一个人垫背,我死了也不想让你好过的想法,谢宁真是无法理解。
“淑妃被禁于延福宫的时候,慎妃曾经想了办法打发人进去,同淑妃说了什么已经问不出来了,不过她可能与淑妃商量好了交易。淑妃不会把她供出来,而慎妃大概同淑妃承诺,不会对玉瑶公主动手,想办法对宫外的林家人照应一二。”
“不止如此,还有陈婕妤误饮毒酒,清风台宫宴的事情,都是她在背后操纵的。”
这些事听得谢宁背脊发寒。
一想到过去有那么一个人,当面比谁都温和顺从,背地里却几次三番想置她于死地,谢宁就不寒而栗。
“宫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揽着谢宁在怀里,她的肩膀肌肤滑腻,让人觉得用力轻了她就会从掌中滑开,用力重了又怕会伤着她。
“赵苓那天离你已经很近了,慎妃原本的打算是想让她撞着你,最好能连你带孩子一起除掉。赵苓家中一家人都攀在她身上吸血,收了旁人的钱,赵苓又没有那个本事还上,已经要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慎妃的人为求万全,怕她不肯就范,还让人下了套绑走了王默言。”
“赵苓她……”
“她心仪王默言,听说已经有许多年了。那天她若没一头撞死,也不可能活下去。事后内宫监的人查验过,她进清风台之前就已经被人喂服过毒药,撑不到宴毕毒性就会发作,以免她被擒之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听到这事谢宁一点儿都不意外。
赵苓对王默言的心意,不少人都看出来了。谢宁则是从一开始就隐隐有所感觉。
当年她从长宁殿伴驾之后回萦香阁去,赵苓为了给王默言请医延药不惜豁出性命去,正好遇到谢宁和小叶,救了她一条命,还替她请了太医。如果赵苓对王默言没有情意,那凭什么这样掏心掏肺的对他?
明明有情,为什么却没能终成眷属呢?最后赵苓还落得那么个下场,王默言也因为被人绑走时受了伤,辞去了供奉一职。
他不再往来永安宫,大皇子与玉瑶公主还舍不得他,经常提起他来。
慎妃的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只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些人都是无辜的不相干的人,与她无怨无仇,她利用残害起来却毫不心软。
想到赵苓一头撞死的惨烈,那一幕好象又在眼前重演了。
赵苓寻死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生命中尽是绝望,没有一个人对她伸出援手。别人的性命在慎妃看来完全无足轻重,可以任意摆布残害。
☆、三百六十九 天光
这些日子天气一天一天冷似一天,昼短夜长。永安宫后殿有个燕子巢,春天的时候宫人们还听见过巢中有乳燕啼鸣,现在巢里已经空了,那些燕子们举家飞向了温暖的南方,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之际才会再次飞回来,在旧巢中重新安家落户。
但对于有的人来说,明年的春天大概永远不会再来了。
慎妃得了重病,被迁出了延福宫去养病。她得了什么病,去了何处,这些都没有人关心。长年累月生活在宫里的人都知道,如无意外,慎妃这一“病”,该是不会再好了。
这一年冬天来的特别早,也显得格外凄凉。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死人,谨妃暴卒,慎妃重病,连带着后苑几个低品阶的美人也都
这间屋子不知道是在宫中的哪个角落,高高的宫墙挡住了日头,屋子里只有一扇极小的天窗,而就连那一扇窗,也被铁铸的板条横七竖八的钉了起来,最后只有个比针孔大不了多少的缝隙里还能看到一丝亮光。天气格外晴朗的时候,这悄悄透进来的一线光会在地下投下一点亮影,叫屋里的人看着这一线光从昏到明,又从明到昏,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慎妃每天做的事情,就是仰起头看着这线光。看得眼睛发酸发涩也不舍得闭眼,靠这个来判断过了多少天,每过一天她就在墙上画一道印子。
现在除了数日子,她也没有旁的事情能做了。
皇上确实没有杀她,但是这种不见天日的囚禁比死也好不到哪去。她看不到外头的一切,也听不到声音。饮食都从门底下送进来,不管她如何哭求,怒骂,诅咒,外头始终没有丝毫动静。
但是这一天光亮昏昧不明,外头传来哗哗的雨声。后来雨声没了,寒气却越来越重。
若是屋中的那个人目光可以穿透重重阻碍,就能看见这座巍峨的宫城现在已经是银装素裹,雪片象鹅毛一样飘飘洒洒从天而降,悄没声息的将天地遮了个严实。
今日是冬至。
今日下的也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先时天阴着,下着冷雨。后来雨点渐渐变成了细碎的雪珠儿,撒盐一般,落地屋瓦上、地上,沙沙的直响。
雪越下越大,来来往往的宫人太监们缩着头沿着墙根快步往前走。就算领子扎紧了,也总感觉到冷风从领口袖口的缝隙间呼呼的往衣裳里灌,吹得人连骨头似乎都要冻僵了。
到了掌灯时分,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二皇子看见下雪新鲜的不得了,一个劲儿要往外头跑。虽然他的锦袄和小靴子都是能挡水的,但是在庭院里尖叫、奔跑也出了一身的汗,好不容易把他抱回屋里头,他的里衣已经都让汗浸湿了。
谢宁让人生了炭炉进来,给二皇子换衣裳擦汗。
扒衣服的过程很顺利,二皇子还十分配合。等到一脱光光,他就开始满屋撒欢了,从床上跳到了地下,又绕着桌案兜圈。青荷追的气喘吁吁也没抓住他,还是谢宁最后板起脸来,二皇子站在屏风后探出头看她,大概是感觉到再不听话后果很严重,这才慢腾腾不情不愿的过来了。
里外全换过一套,二皇子又被装扮得香香软软,象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一样了。
谢宁觉得这孩子有点儿太任性,也太爱闹了。现在才多大点就觉得管起他来有点力不从心,等他再大个几岁那还得了?
一个二皇子就够让人头疼,眼下还有一个三皇子呢。
但愿他脾气性格别象他哥哥一样,长大后能老实一点,听话一点。
林夫人笑着安慰她:“男孩子皮实些才好呢,身子结实爱跑爱动的孩子不容易得病。而且有些小时候特别顽劣的孩子,长大后反而有出息得多。至于管教的问题,这个也用不着娘娘烦恼。等二皇子殿下再长大些,到了该启蒙读书的时候,自然有皇上,太傅们、还有大皇子殿下这位兄长照看教导着,到时候娘娘只怕要闲的发慌了。”
谢宁憋的火气被林夫人这么三言两语一说,顿时象是当头被浇了一盆冰水,再多火气也都给浇灭了。
林夫人说得没错。大皇子已经迁宫,虽然还是每天来永安宫请安,但是迁出去就是迁出去了,感觉和过去全然不一样了。等到二皇子再大个几岁,也一样要搬出永安宫,年纪小小就要自立门户。到时候谢宁想见儿子一面都没有现在这么容易了。
这么一想,她心里只余下满满的惆怅不舍,哪里还舍得对二皇子生气?
趁着孩子还在身边时,让他多高兴一时也是好的。
可惜这个想法才冒头,谢宁立刻就食言了。
二皇子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一把雪,捏了一个快有鸡卵般大小的雪球,这孩子狡猾得很,怕人看见,就把雪球掖在了袖子里。可这孩子还不明白雪是会化的,摸着摸着就发现自己的球球变小变没了,急的要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谢宁看着他湿哒哒的半条袖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