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珠还是陈婕妤的珍藏,一大盒子明珠拿出去,被针工局的人截留下一大半,只有一小半用在了她的衣裳上头。
“主子,就穿这件吗?”
陈婕妤有些恶狠狠的说:“就穿这件。”
花了她这么大本钱,本来是打算给皇上看的。现在要再不穿,天就冷了,到了明年春天这衣裳说不定都不鲜亮了。
红儿小心的藏住心里的不赞同。
主子近来脾气越发不好了,她有话也不敢劝。
照红儿看,这衣服不好。红的太深也太正了,穿着也太扎眼了。慎妃下贴子请客,穿这么红的颜色去,只怕会喧宾夺主啊。
早上搬来的那盆花,最好的两朵她已经剪下来戴头上了,可现在那两朵花已经死无全尸。枝上还有两朵,不比那两朵好,陈婕妤挑剔的看了又看,才把花簪到头上,带了红儿往延福宫去。
陈婕妤到的时候不算早了,从云和宫过来到延福宫路程不算远也不算近,已经有人在她之前到来了。
陈婕妤站在殿门外看了看,进去之后先向慎妃见礼,接着坐在了高婕妤的下手。
高婕妤的气色也不算好。陈婕妤仔细打量了她一眼。高婕妤看起来脸庞似乎有点浮肿,纵然敷了粉也不能完全遮掩得住。高婕妤身上那件儿衣裳同样精致华贵,可她的身形不算太苗条了。陈婕妤在心里恶狠狠的想,老了就得服老,就算把胸脯露出那么大一片,你也变不成二八少女了。
高婕妤看她进来就淡淡的招呼了一声,陈婕妤也就挤出个笑来说:“高姐姐早来了?”
“也没多早。”高婕妤没好气的说:“反正我是闲人一个,不来也没别的事做。”
这话也刺了陈婕妤一下。她是来的晚了些,可她不来也一样没事做。
慎妃打圆场说:“来来,尝尝这茶,这白茶与春茶比别有一番风味。”
慎妃打扮的还是一惯老气,秋叶黄这颜色本就不起眼,哪怕是新料子看起来也带着一股自来旧的模样。陈婕妤看了她一眼就不再多看了。
她觉得慎妃和她们坐在一起,不象同辈人,倒象位太妃。
宾客到齐,场面也显得热闹起来了。后苑的几位是结伴来的,梁美人,白美人、赵美人、唐才人、刘才人几个都来了。慎妃请众人来赏菊花说话,摆宴时除了螃蟹,还有上好的金华酒,烫热了端了上来。
高婕妤连喝了几盏,酒意往上漫,涂了粉的脸也透出红色来。
“这么坐着喝没意思,”高婕妤转过头,挺不客气的对慎妃说:“让教坊司来几个,吹拉弹唱的助个兴啊。”
席上其他人也静了下来。
以前高婕妤就这么对慎妃说话,但那时候慎妃只是顺仪而已,现在她可是妃子了,高婕妤居然还这么不客气,毫无对妃子娘娘的的尊重。
其他人都想看看慎妃会不会还象以前那样好欺负。
慎妃看来并没有什么不悦,只说:“这样不妥,对逝者不敬了。”
☆、一百八十九 打脸
可不是,贤妃去了还没百日呢,她们这会儿聚在一块儿饮宴要是严格按宫规来说也是不该,要是再叫上丝乐弹唱来助兴,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高婕妤碰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偏偏慎妃的理由让她无法辩驳,一时间脸更加红起来。
不过刚才红是因为酒,现在红是因为气。
陈婕妤在肚里默念一句,有好戏看了。
今天的事儿不在于慎妃用什么理由拒绝了她,而是慎妃的口气不同了。
过去慎妃对高婕妤何曾有过这种口气?那是一种上位者对位卑者的口气,不是商量,不是讨好,而是轻描淡写的用道理直接压服了她,仔细品品刚才慎妃的的话,甚至有一种训诫的意味在里头。
以慎妃现在的地位,说这话一点儿毛病也没有。以前淑妃说高婕妤的时候只会比现在更不客气。
但是淑妃那是什么出身?慎妃是什么出身?先皇后的丫鬟,一个家生奴婢而已。
高婕妤果然忍不住了,撂下脸来说:“怎么就不敬了?慎妃娘娘难不成要治我的罪不成?”
慎妃吩咐身边的人说:“高婕妤有酒了,扶她去一边疏散疏散吧。”
就有一个宫人和一个太监过来,站在高婕妤身边行了一个礼,看那架式就是要让高婕妤去醒酒。
“谁说我醉了?我没醉!”
慎妃低头喝茶,高婕妤身边一左一右站的两个人也不挪步,场面尴尬之极。
高婕妤下不来台,蹭的站起身来,头上步摇垂下的珠穗疯狂的前后晃动。
“慎妃娘娘好威风啊,这延福宫也不是我能来的地方,我走总行了吧。”
高婕妤的宫女赶过来扶住她,高婕妤迈出去的步子都有些不稳,一步一步又急又重的,转眼就出了设宴的偏殿,径自扬长而去。
宫人们又上了一道热菜,慎妃若无其事的招呼:“来来,尝尝这道菜。”
众人欲盖弥彰的纷纷兴筷,气氛显得比刚开席时开热烈。
看到高婕妤被狠狠扫了面子,陈婕妤先是一阵快意,接着就没意思起来。
慎妃这威风抖的恰到好处,明明就是杀鸡儆猴,打压一个高婕妤,也是给她们这些人看的。
高婕妤是婕妤,陈婕妤和她品阶一样。而且高婕妤在宫中多年,资历之深仅次于慎妃。
不不,准确的说,高婕妤伺候皇上的时日比慎妃还长。慎妃被皇上抬举,那是高婕妤进王府之后的事了吧?
可是慎妃对高婕妤说打脸就打脸,一点不客气。这其中也有高婕妤自找没趣的缘故,可是接着慎妃让下人请高婕妤去“醒酒”,这下面子就下的太过了。
陈婕妤不禁要想,要是刚才忍不住跳出来的人是她呢?
只怕现在颜面扫地悻悻而去的人就是她了吧?
陈婕妤看席上一片和乐,好象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突然觉得心里发凉。
她们这些人冷眼旁观高婕妤被收拾了,没一个出来说一句话帮帮她的。
下一回慎妃如果再想收拾一个,她们还会这样表现,直到所有人都被慎妃一个一个收服为止。
新上的热菜吃到嘴里味同嚼蜡,陈婕妤接下去也根本没有心思坐席,硬撑着席散从延福宫出来,出门被风一吹,刚才喝下的酒仿佛都化作冷汗,从全身无数毛孔里渗出来,让她激灵灵一下打了个寒噤。
红儿忙把搭在臂弯的斗篷替她披上,一边系颈绳一边轻声说:“主子累了吧?奴婢去叫人传步辇过来吧?”
“不,不用了。”陈婕妤努力振作精神:“路不远,我们自己回去吧。”
她是一刻也不想在延福宫多留了。
不知道高婕妤怎么样了?
她这么想着,可是要在这个时候去看高婕妤,陈婕妤又望而却步了。
宫里没什么事瞒得住人,她这会儿过去,只怕马上就会有人一五一十回报给慎妃。
现在的慎妃可不是从前的施顺仪了。
……奇怪啊。
陈婕妤回到云和宫,坐在镜子前卸妆之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奇怪……”
红儿忙问:“主子?”是她哪里做的不妥当?
“没事,没你事。”
红儿这才低下头去继续干活儿。替她将发髻散开,首坠取下,又取了沾了杏仁油的面脂来,替她将眉黛、唇脂仔细擦拭干净。
卸了妆容的陈婕妤没有了凌厉的眉眼,没有了慑人的红唇,也没了精致的华衣美服,看起来要小了几岁的样子,也显得稚弱得多。
红儿打了水来服侍她洗了脸,铺好了床,陈婕妤躺了下来歇息。
可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皇上是个非常看重规矩的人,这个前朝后宫没人不知道。
谢贵妃给皇上添了唯一一个健康结实的皇子,皇上给她妃位虽然招人嫉恨,可是也没得比,谁让人家肚皮争气呢?这就是人家的功绩。
韩谨妃养下了玉玢公主,在宫里也待了不少年头,封个妃子也不为过。
但是慎妃是为什么呢?论出身她是只怕是后宫嫔妃之中最低贱的,论容貌她也没法儿同旁人相比。要是皇上单只看资历晋封,那她早几年就该晋封了。
为什么明寿公主一谋反,众人猜测她要倒霉的时候,她反而被封妃了?
陈婕妤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可是又象隔了一层纱幕,看不清楚幕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明寿公主连同母族承恩公府一些人谋反,非但没有牵连到慎妃,她还因祸得福晋封了?
酬功?酬功!
陈婕妤一下子睁开了眼。
慎妃可能在这件事情里头捞了一大笔功劳。她比宫里其他人熟悉明寿公主,熟悉承恩公府,熟悉太后皇后留下的人脉。
对,一定是这样,这就说得通了。
陈婕妤口干舌燥,心怦怦直跳。
慎妃一定是把旧主卖了个好价钱,在长春园那件事情上算是立了功,皇上才会给她晋封的。否则不管论出身、论资历,论容貌……怎么都应该是高婕妤得封吧?或者曹顺容?陈婕妤并没有想着自己会得封,她知道自己同谢贵妃不睦的事情皇上心知肚明,她甚至还曾经在皇上面前告过谢贵妃的刁状,所以这回晋封绝对轮不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