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廷川往小书房行去。走到半途,有个丫鬟在他旁边轻声说道:“国公爷,您渴了吗?不若婢子给您斟一杯茶?”
重廷川听闻,就脚步缓了缓,朝她望了过去。
——郦南溪平日里待丫鬟婆子们很和善很好,底下人也很喜欢她。如今身子有碍,所有人都在忙着她的事情,或是在熬药,或者是在准备着热水,或者是在帮忙收拾张太医要住的屋子,竟是没有人顾得上刚刚回来的重廷川。
可这个自小就伺候郦南溪的丫鬟却留意到了他。
重廷川冷眼看她。女人的衣裳样式,重廷川是不懂得的。不过,他却一眼瞧出来这丫鬟的衣裳比起旁的丫鬟要鲜亮了些。脸上好像也涂了胭脂。
……红红的让人讨厌。
重廷川不发一语,迈步离去。
落霞回头看了郦南溪的屋子一眼,赶忙跟了上去,唤道:“爷,婢子斟茶的技艺还不错。是跟着奶奶学的。”
重廷川根本不搭理她,招手唤了霜玉过来,吩咐道:“你去外院叫两个小厮过来。守我书房门口,不许人进。”
霜玉本是抱着一床被褥准备去东跨院里拿到给张老太医收拾出来的那间屋子。听闻后,她朝落霞看了眼,福身应是。
重廷川在书房里根本看不进书。时不时的就要踱步出来,往郦南溪的屋里瞧上一眼。只不过这一回不同的是,他每次来回走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两个半大小子都会随侍在旁,守在他的两侧不准人靠近。
丫鬟婆子们不知这是何意。不过国公爷的怪习惯多了去了,她们也没在意。
更何况如今她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和奶奶有关的一切事情。
待到掌灯时分,还未听到郦南溪苏醒的消息。透过窗上的小孔去看,也只能望见她静静躺在床上,安静的好似熟睡的模样。
重廷川终是按捺不住了,在窗前望了半晌后,心里愈发焦急,大跨着屋子进去寻了张老太医问道:“怎的还没醒来?”
张老太医正在房里调制着药膏。虽然说宫里头的那药能够让郦南溪的伤处不留疤痕,但是郦南溪现在伤口需要清理消炎。这药他就自己捣了药草来配。
药臼的声音当当当的响着,声音挺大。
若是往常郦南溪病了,重廷川定然要呵斥一声,让人莫要吵了她。但是这个时候,他反而恨不得这呱噪的声音能将她吵醒。
张老太医边捣着药边道:“国公爷莫急。天亮前醒来就无碍了。”
“那若是天亮前未曾醒来呢?”重廷川上前一步追问道,“真的只有六七成的把握?”
捣药声停了片刻。张老太医握着药臼想了想,“即便现在没有醒,往后也还是有醒来的希望。只不过不如这时候希望大罢了。”
听闻这话,重廷川的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
那就好。
若现在醒不来,他日日等着夜夜等着。总能等到她苏醒的那一刻。
左右有一辈子呢。
他等得起。
心下有了主意,重廷川就不似之前那样心慌了。他稳步走到郦南溪的床边,每行一步,都发出沉沉的脚步声。
走完了,他扭头去看床边的人。
……依旧双眼紧闭。显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心里的悲凉就是这样一点点的蔓延了出来。
重廷川百般滋味无法言说,左右四顾看看,最终拿起了矮几边上重令博已经抄好的那些经文,一张张拿着细看。
字迹还算工整。和别人家孩子的字没法比,但是,最起码比这小子平时做功课要工整些。
重廷川一页页的翻看着,最后将这几张一起收拢,快步走到郦南溪的床边。他将那摞抄好的经文放在她的枕侧,“这是重令博给你抄的。你如果听到了,就醒来罢。”
想了想,他又忽地将声音压沉,咬牙切齿的道:“你若不醒,我就让他血溅当场,如何?”
重令博经历过,知道他的狠戾,闻言半点也不觉得他是在说谎或者是开玩笑。重令博身子抖了抖,不敢再抬头,抄的愈发恭敬勤快了些。
郭妈妈推门进屋,亲自端了饭菜过来。一份份摆好。
有张老太医的,有重廷川的,也有重令博的。只不过现在谁也没有胃口去吃。
郭妈妈看着重廷川和郦南溪轻声细语的样子,暗叹口气,转身欲走。却被重廷川给叫住了。
重廷川握着郦南溪的手,沉声道:“有个丫鬟今日总跟着我,总寻了我说话。你可知是谁?”说着话的功夫,他又去看郦南溪。
小丫头总爱拈酸吃醋。莫说他跟人说话了,就连旁人惦记着他,她都要恼上好些时候。也不知道若她知晓她身边的人也这般做了,能不能气醒过来?
郭妈妈并不知道这一茬,就叫了金盏来问。
金盏思量了下,问道:“爷说的是落霞?”
重廷川一直期盼的看着郦南溪,见她双目紧闭没有反应,心里哀伤至极,颔首道:“许是就她了。”
郦南溪没能醒转,重廷川的脾气就愈发没法忍耐,与郭妈妈道:“那人心思不正。你寻个时机发落了她罢。”
郭妈妈忙道:“她是自小跟着奶奶的……”
“她心思不正!”重廷川厉喝道:“但凡存了不轨心思的人,便是一个也留不得!”
郭妈妈赶忙应是。
重廷川悄悄去看郦南溪,却见她依然如故,平静而又安详。
他胸中郁气无法纾解,抬手在床边桌上重重拍了一下。木桌应声而裂,碎成木块散落到地上。
在这木头落地的杂乱声中,旁边重令博咬着笔杆欲言又止。
重廷川语气不善,“有话快说!”
重令博本也不是乖顺的性子,不过是被重廷川吓得暂时收敛住罢了。此刻听到重廷川这样问他,他立刻不服气了,把笔放到一边说道:“如果国公爷觉得但凡有了歪心思就要惩处的话,那为什么光罚我一个,不罚四姑姑?”
重廷川拧眉,“关她什么事。”
“她还说过,希望六奶奶掉下假山摔着呢。”
这话让屋里所有人震惊不已。
郭妈妈轻声道:“二少爷莫要随口乱说。”
“我干嘛乱说。”重令博不耐烦的提了下矮几,“我不过是说实话罢了。当时听她说了这句,我就去假山那边了。”
重廷川沉声问道:“你是说,她先说的这话,而后你去的假山那边?”
重令博一听这话不对啊,倔劲儿上来了,梗着脖子说道:“小爷哪里需要听她的指令?小爷不过这觉得这点子甚好姑且用上一用……”
他头上挨了重重一巴掌,头不晕,但头皮疼。
重令博嗷的一声捂住脑袋,偷眼觑了觑重廷川黑沉的脸色,不敢嚣张了,讷讷说道:“我就是听她这么一说,然后心里有了主意,就、就——”
不待他说完,重廷川已经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行去。他胸中怒火满意,猛地推开了门。就在即将踏出房门的一刹那,却听后面响起了郭妈妈惊喜的呼声。
“奶奶、奶奶的指尖刚刚动了一下!”
第71章 071
乍一听到那声惊呼,重廷川犹不敢相信。全身僵硬一瞬后,他忽地转过身,大跨着步子急忙去到床边。
床上的女孩儿虽仍双目紧闭着,但指尖微动,口唇也在轻轻的开合,显然是已经醒了。
重廷川想要如往常般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却顾及着她的身子,忍了很久未曾如此。他慢慢的坐到了床边,小心的将她微动的指尖搁在他宽大的掌心中,仔细感受着她指上传来的凉意,轻声问道:“觉得好点了没有?”
回答他的是沉默。不过,她指尖动的幅度大了些
他知道她现在刚刚醒来怕是连话也说不出,就给她拉了拉被子,用大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旁的一点也敢多做,静静看着张老太医前来给她把脉看诊。
“醒了。醒了。”张老太医惊喜的喊着,“等下就能好了。”又与重廷川道:“国公爷不必紧张。奶奶初初醒来不能言语是正常现象。躺了这许久,需得缓一缓才成。”
半晌没听到回话。张老太医转脸看过去,却见重廷川眼睛泛潮,竟是似有泪意。张老太医顿了顿,就没再去打扰他,转而吩咐丫鬟们准备好温水汤药。
郦南溪昏昏沉沉的醒来,全身的筋骨都在叫嚣着两个字,疼痛。她只记得自己被推下了假山,但是被推后落地的瞬间却记不清了。
想要翻翻身,可是稍微一动就疼得难以忍受。她只能按捺住所有的想法,将呼吸放柔放轻,借以减缓身上的不适之感。
待到初时的难受稍稍平息后,郦南溪这才发现自己指尖传来的温暖热度。这般的触感是她所熟悉的,分明是重廷川的手。但这热度和她记忆中却不甚一样。
她的记忆里,他的手一向很热很暖。这个时候却带着些微的凉,不似平时的热度那么高。
郦南溪想要睁开眼睛,努力了半晌后,却在将要看到光亮的一刹那双眼被大掌覆住。
“慢慢来,别急。”男人沙哑的声音在旁响起,“别急。”
接连几声轻言细语,让她的心中涌起暖意。
郦南溪点了下头,待他缓缓将手拿开,这才将双眼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