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刚刚要触到重令博的那一刻,就眼睁睁看着宝贝儿子被那男人抬手扔到了地上。砰的一声闷响,她儿子撞到了旁边凳子,然后咣当下凳子倒地。
重令博的哭声更大了,撕扯着嗓子哭到了极致。
重廷川单手扣住他的下颌处的脖子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哭?”他咬着牙怒喝,“你还有脸哭!西西现在生死不明,你却敢跟我哭!”说着他五指瞬间用力瞬间收拢。
吴氏赶紧上前去拉重廷川的衣袖,在他身上又抓又挠,“放下我儿子!放下我儿子!你个厉鬼,你个畜生!竟然对自己侄子下死手!”
男人身材高大,身形稳若磐石。无论她怎么踢打,无论她怎么抓挠,他都不曾挪动过分毫。
这时候大敞的门口出现了个柔弱的身影。
于姨娘跌跌撞撞的跑着进了屋,看到看到重令博脸色都开始涨红了,慌忙也去帮着拉重廷川。
“你松开手啊!”于姨娘苦苦劝着,苦苦哀求,“你放开他。他是你侄子。他是你侄子。他那么小,你先放开他再说。”
门帘被扯下,外头能够清楚看到屋内情形。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见了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哗啦啦跪了一地,不住叩头求饶。
男人双目赤红死盯着那五指间的罪魁祸首,被周围的人吵得烦了,抬脚猛力踹开吴氏,一把推开于姨娘。
于姨娘被推得踉跄着后退几步方才站稳。
吴氏被踹的腿骨断裂,捂着腿嚎哭起来。
于姨娘看着重令博的脸色开始发青,心下惊慌至极,扶着身边的桌子噗通一下跌坐到了地上。她眼泪哗哗的流着,“爷,那是你侄子啊。那是你哥的儿子啊。你不能杀了他啊。”
重廷川的手在那一声“你哥”里稍微颤动了下。但很快,又继续扣紧。
此时门外响起了惊呼声“令博”!紧接着,一人跌跌撞撞跑进了屋里,噗通一下跪到了重廷川的脚边。
五爷重廷帆死死的抱着重廷川的腿,眼泪夺眶而出。
小厮知晓重令博将郦南溪推下山后赶紧通知了他。他都来不及告假就赶了回来。他知道重廷川待那小姑娘多好,听说重廷川回府了,就半点也不敢耽搁先回来瞧重令博。
果然就见到了这一幕。
重廷帆的眼睛一下子湿了,泣不成声,“川哥儿,川哥儿那是我儿子,你的侄子啊!你看在娘和哥哥当年疼你的份上,你就饶了他一命吧!怎么打怎么罚都成。残了也行。好歹留他一命罢!”
接连两声“川哥儿”让重廷川的手指松了松。一句“娘和哥哥”让震怒中的重廷川些微回了神。
当年于姨娘待他们俩很好。掏心挖肺的好。他们兄弟俩就商量好了,人前叫她姨娘,人后私底下叫她娘。于姨娘怎么劝,这哥儿俩都不改口。
往事涌上心头,重廷川的心里忽地涌起一阵悲痛。这悲痛来的猝不及防,让他全身僵了片刻。
重廷帆在抱着他的腿,他全身这样紧绷的时候,重廷帆第一个发现了,赶忙站了起来,伸手去夺重令博。
手中感觉到有人在争抢。重廷川下意识的就五指收拢继续扣紧。
重廷帆抢夺失败,眼神绝望的慢慢跪了下去。
旁边噗通声响,紧接着于姨娘大哭道:“我也给你跪下了。国公爷,你就饶了他罢。你如果想要,就要了我的命去。好歹留下他,成不成?”
重廷川缓缓回了神。
他冷然的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两个人。
于姨娘。
重廷帆。
两个曾经和他最亲近,对他最好的人。
重廷川淡淡望向手中那近乎窒息的重令博,又再次望向了地上跪着的两个人。片刻后,他随手一丢,将那开始翻白眼的男孩掷到了重廷帆的怀里。
男人的声音仿若从极寒天里传来,十分冷漠,不带半点儿的感情,“从这一刻起,他日夜在西西床前跪着抄经文,半点也不准离开。西西什么时候痊愈,他什么时候才能走。”
他本也不信神佛。但,若让罪魁祸首来给她抄经,想必能在鬼神跟前抢回一条命罢。
但愿如此。
于姨娘哭着把重令博搂在怀里,看着他身上带血的鞭痕,又看他脖子上的五指印,泣道:“如今、如今博哥儿这样……”
“你放心。”重廷川淡淡说道。“死不了。”
吴氏在旁痛呼了半晌,此刻尖着嗓子叫道:“他还小,你不能与他这样计较!孩子不过是不小心玩闹下罢了,谁知道会这样?你却这么对他。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这样的人,本也没指望能死的多好看。”
重廷川漠然的扯了扯嘴角,“不过——他还小?他小就能害人?一句‘年龄小’就能将所犯下的过错尽数抹去?”
他眼中带着嗜血的煞气,猛地探身而下,直直的看着吴氏,“倘若如此,我这会儿寻个三岁的孩童给一把刀让孩童杀了他,那你也不会计较了?毕竟不过三岁而已年龄尚小,你也‘不能与那孩童计较什么’!”
吴氏被他话语和神色中透着的那股狠戾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如果她点了头,他就真的敢做。毕竟这人的冷血是出了名的。
吴氏嘴唇剧烈颤动着,身子抖若筛糠。
“什么年龄小,什么让着他。”重廷川掏出帕子,仔细擦着刚才扣紧重令博的那只手,“不过是不够在意西西罢了。所以,你们关心的是他,而不是西西。更何况,这个年纪也不算小了。”
重廷川慢慢直起身来,转眸望向于姨娘,“我十岁去寻你的时候,你与我说过,七八岁男女不同席,已经都算是大人了,不用依靠你。更何况此刻他已经七岁多。是不是?”
他将那帕子随手丢到地上,笑的很是淡漠,“如今他正是你口中‘算是大人’的年纪。理应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
语毕,重廷川快步朝外行去。
“一炷香时间内,让他换好衣裳过来抄经书。迟上一刻,这命就留不下了。”
重令博在一炷香的最后一点时间内赶到。是五爷重廷帆亲手抱着他快步跑来。
因着刚才重廷川的那一顿训罚,重令博此刻是彻底怕了重廷川。来到石竹苑后,他的身子就开始抖个不停。却也不若以往那般猖狂了。而是乖顺的恋恋不舍的和重廷帆道了别,片刻也不敢耽搁,小跑着进了屋。
他擦拭了伤口上了药,又换了新衣裳。但四肢和背上的鞭伤还是火辣辣的疼。
郭妈妈知晓重令博身上带伤,心下紧张,悄声问张老太医怎么办,“……待到奶奶醒来后,旁人少不得要把二少爷的伤算到奶奶头上。这可真是……”
虽然张老太医说郦南溪有六七分的可能会醒来,郭妈妈依然十分笃定她能够好。其实,即便张老太医只说有一分的把握而不是完全没希望,郭妈妈都觉得,自家姑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所以,她打算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想着姑娘醒了后怎么办。
张老太医掀开重令博的衣裳看了眼,叹道:“他伤口带血,却其实不过是皮外伤。国公爷手下留情,没有伤及筋骨。”
“这还是手下留情的?可我瞧着……怪吓人。”刚才张老太医看伤的时候,郭妈妈也望了一眼。
张老太医捋须道:“确实如此。国公爷勇猛力大,能一鞭血刃仇敌。他不过七八岁大,一鞭下去头颅没断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他说的平静,郭妈妈却听得心惊肉跳。
重廷川回到屋里后就一直在拿温热的湿布巾给郦南溪擦拭手,擦拭脸颊。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这么做。总觉得待她如以往一般,她就好似如以往一样会脸红红的对他笑。
只可惜,一直都没有奇迹发生。
床上的女孩儿依旧好似沉睡着,双眸紧闭,神色安详。
重廷川心里苦涩难当,一眼都不敢再多看,有些慌张的将布巾丢到盆里。
他深吸口气,待到眼里的涩意退回去了,方才对重令博指了旁边的一张小矮几,“开始罢。”
那小矮几很低,寻常三四岁的孩子坐在前头玩还可,重令博已经七岁多了,坐在那前面显然太矮。不过,跪到那里在矮几上写字,倒是还比较适合。
他偷眼去看重廷川,但也只敢看了一眼,都不敢停留片刻,就赶紧的收回了视线,点点头。忍着脊背上和四肢上的疼痛,慢慢拿起笔来慢慢抄写经书。
一笔一划,很是用功。比他以往在夫子课堂上写字还要认真。
重廷川停留了会儿,转身出了屋。在窗前来回踱了许久,他中下定决心,将窗纸戳了一个小小的洞,立在窗前透过那洞往里看了半晌。
张老太医正给郦南溪把脉,没有留意到。
金盏见到了,轻步出屋来寻重廷川,垂眉敛目恭敬道:“爷,您既是想看奶奶,不若在旁边陪着?”
重廷川顿了顿,叹道:“不必了。我等会儿再来。”说罢,又留恋的多看了两眼后举步离开。
他不敢在这个屋里多待。生怕多待一刻,看到郦南溪这样的情形,他就恨不得血刃数人方才能够平息心中的怒火。
金盏见状叹息不已。她回到屋里后,和郭妈妈悄悄说了重廷川方才的举动。郭妈妈就吩咐了丫鬟婆子们,看到窗上有个洞,先别急着粘上新窗纸。左右那点儿缝隙不会吹进来多少凉风,晚些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