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不甚在意的道:“在先生休息的屋子里,好似是块前朝的端砚。”说罢,她气愤地道:“不过是个端砚罢了。即便是前朝留下的古物,但,我们是什么人家。他还当我们赔不起么!”
郦南溪听闻后,脸上的神色渐渐收敛,最终归于宁静与沉寂。
她没料到重令博居然会私自闯入了先生休息的屋子,还将先生珍视的前朝古物给毁了。
认真说来,不论先生的处置是否妥当,但先生遵循的原则倒是身为西席原该有的态度——
不只是教书,还要教做人的道理。既是做错了事情,就要学会认错和道歉。
偏偏重令博不肯去听。偏偏吴氏还要护着重令博任由他继续这样错下去。
郦南溪摇头道:“清远书院那边,怕是帮不上五奶奶的忙了。我久未回京,与书院的先生们并不熟悉。”
吴氏急了。这话明显就是不愿相帮故意推脱。六奶奶不熟悉那些人,可还有郦家旁的人呢!
吴氏忙道:“其实不只是今日的事情。原先先生对博哥儿就太过苛责,总是挑他诸多不是来处罚他。我原也不愿让博哥儿在族学里继续待下去了,只不过一时间寻不到好的去处。如今看到六奶奶方才记了起来清远书院。”
郦南溪说道:“恕我无能为力。”
吴氏觉得郦南溪就是在推脱。
且不论郦大学士桃李满天下,书院里的先生有好些个许是曾经拜在郦大学士门下。单说清远书院的鸿儒周先生,当年可是和郦大学士同年中的举,两人有同年之谊。
郦家人说句话、塞个人进书院去,岂不是万分简单的事情?
可这六奶奶分明是不愿相帮。
吴氏冷笑道:“我原还当做六奶奶是个心善的。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郦南溪微微笑道:“五奶奶如今才发现也还不晚。”
吴氏本想着自己讥讽一句后郦南溪会竭力辩驳。哪知道郦南溪居然回了个软钉子回来。
吴氏气得七窍生烟,再不肯多待,腾地下站起身来气冲冲的快步离去。
甚至于都没来得及等一下坐在旁边的重令月。
郦南溪有些担忧的看着重令月。谁知小家伙见吴氏离开,非但没有急急的追上去,反倒是慢慢的挪下了高大的椅子,跳到地上,转而朝她这边走了来。
重令月走到郦南溪的跟前,回头朝门外看了看。见没了吴氏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
她伸出自己之前一直紧握着的右手,在郦南溪眼前慢慢松开。
里头是一把四叶草。
小草上面有六根茎叶,每根茎叶的上头都有四片可爱的小小叶子。只不过之前因为被攥的有些过紧,所以叶片和嫩茎都有些发软发烂,其中好几处地方都汁液被挤了出来,原本的嫩绿转变成了深绿色。
郦南溪这才知道,重令月之前什么也不肯吃,就是因为不想撒开手去拿东西。免得被吴氏看到了她掌心里握着的那一小团。
她万分小心的将小草拿了过来,放到了自己手中,温声笑道:“多谢令月。”
小姑娘显然很开心。她睁着大眼睛,很认真的说道:“送花不好。我送草。草好一些。”
郦南溪知晓,定然是在梅家赏花宴的那一次让小姑娘怕了送花。毕竟是才四岁大的孩子。遇到了让自己害怕的事情后,怕是要留下很久的阴影。
郦南溪抬手握住了她软软的小手。
重令月想起来自己的手中沾了草的绿色汁液,不干净,就想收手。哪知道郦南溪用力颇大,她根本抽不出来。
小姑娘脸红红的低下了头。
郦南溪捏了捏他的小手,说道:“花很漂亮。那次是意外。令月不必害怕。往后送花的话,我也喜欢。”
说着她叫了银星,让银星把刚做好的的荷包拿来。而后,郦南溪亲自将此物系到了重令月的腰侧。
她边系着带子边道:“往后若是有了什么想要存起来的东西,不要用手捏着。把小手捏脏了没法拿东西吃,多不划算?放在荷包里就没事了。”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一幕,轻声道:“我原先也放荷包里。娘说会把荷包弄脏,不许我放。”
“没事。我送你的这个,脏了就脏了,洗洗就好。”
“万一、万一洗不好呢。”重令月不安的搓了搓沾了草的绿汁的小手,“以前弄脏过。娘生气了。”
郦南溪看她这小心谨慎的样子,摸了摸她柔软的发,“没事。太脏洗不掉的话,来寻我,我再给你个新的。”
重令月这便开心起来,笑得眉眼弯弯。
小姑娘相貌很好,很像五爷重廷帆,五官深邃却柔和。
“不会太麻烦么?”她咬唇问道。
“不会。”郦南溪笑道:“我这里多着呢。闲置了好多,就怕没人用。”
重令月点点头,重重的“嗯”了一声。
古妈妈抱着她,朝郦南溪行了个礼,这便转身欲走。
谁知刚刚转过身去,重令月却挣扎开来。
古妈妈抱不住她,只能将她放到了地上站好。
重令月刚落地就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回了郦南溪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
郦南溪看她似是有话要说便躬下身去凑到了她的脸庞。谁料两人刚刚挨近,郦南溪的脸侧骤然温热了一下下。
“吧唧”一个亲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谢谢婶婶。”重令月很小声、很小声的在她耳边怯怯说道。
郦南溪笑着摸了摸她可爱的小脸,“令月好乖。”
“爹爹教我的。”重令月显然很开心,笑得小牙齿都露了出来,“爹爹说了,六奶奶是我婶婶。”
郦南溪没想到竟是重廷帆教了她的。再思及那兄弟俩的境况……她心中五味杂陈。点点头后,在小姑娘的小脸上也亲了一下。
重令月欢喜不已,跑回古妈妈那边的时候都是连蹦带跳的。
古妈妈见状很是意外也很是惊喜。二姐儿性子怯懦且内敛,极少有这么直截了当表达喜悦的时候。
古妈妈朝郦南溪郑重的行了个礼,这便又要抱重令月。
谁知小姑娘居然摇手给拒了。
“六奶奶说过,自己走有意思。我要自己走。”小姑娘脆生生说着,又回头朝郦南溪笑了下。仿佛在和郦南溪说,那日在梅府说过的话,她依然记得。
郦南溪扬声赞了她一句。
重令月这便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记得她那一声极小的称呼,郦南溪的心里很有些发堵。
即便私下里悄悄唤了一声“婶婶”,但她当着旁人的面依然喊她“六奶奶”。这般的做法,不知道是五爷教给她的,还是说她自己领会了的。
不过,这才是个四岁大的孩子。无论是哪一个缘由,都让人万分心酸。
回到屋里后,郦南溪就让人将账簿拿了来,仔细翻阅。
如今不只是石竹苑和她自己的那些铺子田庄,就连翡翠楼的账簿,她也都得细细看过。虽然事情多,但她每日里过的很充实,倒也没甚辛苦的。
岳妈妈过来给郦南溪收拾屋子的时候,顺口问道:“五奶奶过来所为何事?不知有没有为难奶奶?”
刚才吴氏来了,丫鬟们就去了屋檐底下候着。而几位妈妈在安排院子里的大小事情,没有在那边一直守着。
郦南溪就将重令月后头的事情隐去,只把之前吴氏说重令博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岳妈妈听闻,啧啧摇头,“五奶奶如今行事是愈发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了。镇日里只知道护着太太和二少爷,对二姐儿却是不管不问,也是奇了。”
她虽然没有看到吴氏丢下重令月自己先走的那一幕,但这事儿石竹苑里可是有不少人瞧见了,都对吴氏的这个做法不太赞同。
因为五爷是国公爷的同胞哥哥,故而她们私下里免不得悄悄议论——毕竟也是自己的亲生女。怎么就能那么凉薄?
郦南溪却是听闻岳妈妈说起了吴氏护着太太一事,瞬间想到了前几日在老太太的香蒲院里发生的那些事。
前几日在老太太的香蒲院里,徐氏和吴氏的声音都不小。当时在廊里等候的岳妈妈自然也听到了她们的争执声。
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后,郦南溪就问过岳妈妈有关那曼姨娘还有重三爷的事情。
岳妈妈听了后,倒是不对她遮掩什么。
那曼雨原是二老爷身边自小伺候的一个丫鬟。因着服侍得力,且也是二老爷身边的老人了,在二老爷成亲后就由老太太做主给她开了脸。生下三爷后,曼雨就被抬成了曼姨娘。
三爷极其聪慧,府里上下都很喜欢他。
哪知道就出了那样的事情。
当时重廷川才十岁,三爷才十五。
“三爷的事情,原先是在府里被禁的,不准人说。倒是没料到居然被二太太给说了出来。”岳妈妈叹道。
想到当时吴氏说的那些话,暗指自打曼姨娘故去后二老爷才转了性子,郦南溪不由问道:“二老爷极其看重曼姨娘?”
听闻这话,岳妈妈心中了然,知晓郦南溪说的是二老爷莫不是待曼姨娘比对二太太徐氏更好。
岳妈妈便笑了。
“怎么会呢。”岳妈妈不甚在意的道:“曼姨娘再好,性子再被大家所喜,二老爷自幼被老太爷亲自教导,断然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