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驴子憋了几日,听说有差事,忙往前凑了凑,“这跑腿的活还是奴才去的好,奴才是个使力不使心的,一歇就有病,犯贱!”
惜恩本软绵绵的没了半点气力,听他这么一自损不由得先笑了起来。青莺不好糊弄,娇叱道,“速去速回,别让甚不干净的东西拉了腿,出门在外酒是半点不能沾的!”
浑驴子连连答应了,这才出门去。徐驼子下楼打点饭食,青莺留下来服侍,倒也还算顺当。不想浑驴子这一去直到下半夜还未见个人影,急得徐驼子连着数次下楼去门外翘首等待。守夜的店伙计打着哈欠劝道,“爷别看了,咱桃花渡既然名为桃花,其间意味也就出来了。保不准你们那位爷在哪里高乐着呢。”
徐驼子跺脚恨道,“这个杀才,我竟是忘了这茬。”说着披了油纸衣冲进幽幽的暗夜与雨幕中。
却说浑驴子取了银子去买马车,他是个老把式了,知道这个点想寻到正经地方肯定是没有的,索性自己先往热闹场子挤挤看看。边走边寻思,只见这桃花渡是个水陆码头,南来北往的商客多会在此处落脚补充装备。虽然淫雨霏霏,但是满大街的西瓜灯、羊角灯、气死风灯泛着黄灿灿的光,照的仿若白昼。小商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煎饼油条好吃不贵,快来买啊!”
“豆腐脑配大饼,保你吃了还想吃!”
“刀削面喽,不薄不韧不要钱,一碗吃完还惦记喽!”
“精武鸭头、鸭脖子,辣的你嘴麻心里爽!”
浑驴子看的眼花缭乱,走的久了觉得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寻着个摊子坐下,“来一大碗刀削面,辣油子多多的放,不辣不给银子。”
卖面老汉笑得花白胡子乱颤,麻溜的削面下锅,拍着胸脯道,“得嘞,客官你这是选对地了,你且尝尝小老儿我这手艺,不辣不合您口味,我分文不收。”说话间一海碗的刀削面上了桌,削的柳叶似的面白亮亮的配着辣油子,再上面撒了些葱花,莹白鲜红葱绿,竟是不用吃,看一看再闻一闻就觉得口水往外冒。
浑驴子二话不说,甩开腮帮子吃的碗底一点不剩,再端起碗来把汤也喝个干净。直辣的他龇牙咧嘴,额头上热汗刷刷的流。用袖子抹了把嘴,痛快道,“好,吃了这么多年的面,就数你这刀削面做的地道!”从袖间取了一角银子递给老汉,“不用找了,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卖面的老汉见对方出手这么阔气,早喜的无可无不可的,打着哈哈躬身道,“爷您尽管问,这桃花渡我待了一辈子,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想买辆马车赶路,不知这哪里能寻到。”
“这地方小,没有正经的卖场,但是三五不时的有人会在南市口兜售,只能自个儿去问。”
“现时也有?”浑驴子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老汉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桃花渡虽小,天却是咱大泽朝最长的,你道为何,因它是个不夜之地。”
浑驴子顺着卖刀削面老汉所指,一行往南寻去。待到得一处,只见灯影碎碎,人影憧憧,嘤嘤嗡嗡,好生诡异。自己混在其中,前顾后盼,左右打量,正寻卖马车的人,忽觉有人从身后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待得转过头来,只见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容长脸面的男子冲自己一揖,“爷买东西?”
浑驴子一愣,防范的往那人身后看了看,也回礼道,“寻辆马车,不知阁下有合适的没有?”
“这就是了,您这样的主大晚上出来必然是个大买卖,我前日刚好收了一辆,正愁着如何出手,请随在下前去住处看看可还满意?”小胡子说着就往前让浑驴子。浑驴子心下有些不踏实,但是仗着自己行走江湖十几年,什么人什么事没经历过,也不以为意,随着便去了。
两人七拐八拐,走街窜巷,足有一炷香的功夫,饶是将个桃花渡绕了半圈。浑驴子正自不耐烦,却听小胡子道,“这就是了,客官里面请,荣妈妈上客了。”
浑驴子狐疑的望了眼小胡子,那小胡子抱拳道,“容妈妈是桃花渡上有名的大户,多的是马车,您慢慢选。”
浑驴子再想问,身后的两扇黑漆漆的大木门“咣当”一声关了个严实,再就听莺声燕语,环佩叮当,黑压压涌出一群姑娘来,“哎呀,听妈妈说来了贵客,我们今夜可得了的。”
“爷您里面请。”
“爷您慢着点,我是春桃,她是秋杏,她是红烛,我们可把您老盼的好苦啊!”
“爷真是好眼力见的,桃花渡上再没有比我们万花楼姑娘可人知心的,不信今夜且体验一番便知,保准日后还会再来。”
一时间亲亲热热,打打闹闹拥着浑驴子嘈嘈着往房间里去。浑驴子被这群娇俏美人揉捏的骨酥肉麻,红了两眼待要说话,早有人塞了一粒葡萄进嘴里。有心发了狠拨开众人,打将出去,可回头看看立在门前铁塔一样的两个汉子,忙把头又缩了回去。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知今晚算是被人算计了。可是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又着谁前去给大小姐报信儿,正是满脑子的浆糊,越搅越黏糊。
☆、60相逢
安稳睡了一夜,第二日日上三竿惜恩方慢慢睁开眼来,隔着床幔见青莺坐在桌旁打盹儿。
“难为你守着,只是以后若是觉着累就去休息,横竖我这几年也习惯了的。”
青莺听见小姐说话,显见得人已是大好了,忙不迭的过来服侍,边道,“以前都是这样,小姐可从来不觉得我们是多余的。”
“哪里是嫌弃你呢,不过是过惯了苦日子,突然有人端茶倒水的反而不习惯了。”惜恩思及往事,不觉一股心酸上来,讪讪道。
“唉,让我说小姐昔日就是太懦弱了些,如今出来磨练一番,奴婢也是开了眼,处事作风竟是不输男儿气概。”
惜恩一扫阴霾破涕为笑道,“你也惯会溜须拍马了,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浑驴子是个爱撒野的家伙,缰绳要收也要放,你不能仗着我的势压制他。徐驼子也就罢了,那是个有心计的,凡事有他参谋着我也省些心。这一路少说还有两月方能到得京城,一定和睦相处,以后共事的日子还长着呢。”
青莺没料到小姐会这样叮嘱自己,虽带了些训斥的意味,但是回忆当初连个上房的下人都能欺负她,自己和红莺跟着也没少受气。主子好奴婢才能好,这是她秉承的至理名言,不以为忧,反而欢喜的无可无不可的,连连点头道,“奴婢省得了,以后若是有做的不到的地方,还请小姐多多点拨。”
这时突然响起了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徐驼子应声推门进来。惜恩看时,只见其黑着两个眼圈,浑身上下泥污糊满了的,一脸倦容嘶哑着嗓子行礼道,“大小姐,浑驴子他出事了!”
惜恩好似已料到一般,用汤匙轻轻搅动着面前的银耳莲子羹,慢慢道,“有话坐下慢慢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徐驼子也不敢坐,只将自己打探的消息一一说与惜恩,“浑驴子着了拉皮条的道,被人扣在了万花楼,就等着我们拿银子去赎呢,奴才不敢走漏风声,先回来禀明大小姐。”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惜恩反问一句。
徐驼子略一沉吟,他继承了他爹的沉稳,是个十足有心的,自来相信“遇事先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但是此次出门,爹特意关起门来叮嘱,“爹生意场上滚打了一辈子,见过这样真心实意替下面人考虑的主子还是头一个,不为别的,就为着她待咱们的真心,你也要护送着安全到达京城,若是有个闪失,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徐驼子诚心道,“皮条客不过是为了三五两银子的佣钱,费这番大心思的倒是不多见。况且我们昨夜初到桃花渡,他们如何知道根底,这些都要仔细盘算了。”
惜恩心中重重一叹,“该来的还是来了,你先下去歇息,我们晚间过去看看再说。”
青莺关上门,急着向小姐问道,“小姐,您猜的是老爷的人到了桃花渡?”
“不是他还能是谁?”
青莺急得搓手跺脚道,“不能啊,我也是才寻到您,总共时间也不过一月,他们这耳目也太多了。也许是您多虑了,再或者即便是老爷的人,但是这里山高皇帝远,他们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你说对了,山高皇帝远,越是这样才更可怕,抓住了往麻袋里一扔,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出半月你就会出现在白府里。”惜恩又想起了那个漆黑的雨夜,秦荫扶着自己,两人跌跌撞撞的爬出门洞。有一刻自己甚至想就此了结,那样便可死在爱人的怀里。可是她不能,她咬牙挺了过去,只为期盼着有朝一日高头大马上情郎的到来。
青莺霜打的茄子一般,低垂着个脑袋没了主意。
“赶紧收拾了,你陪我出去转转,树挪死,人挪活,或许就有神人相助也未可知。”惜恩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装扮,蓝色竹布的长衫,拦腰一条墨色滚金边的腰带,上面挂着玉佩香囊等物,手中的泥金折扇潇洒的“哗”一声打开。
白日的桃花渡繁华程度更是不言而喻,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是买卖吆喝声却没晚间的热闹,人们走走看看,随意的挑拣些东西,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次序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