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凝陌何尝不知道爹在想什么,又要说什么,但是他无法违逆自己的内心,他做不到。一如当年深夜私会公主,向她吐露真实想法而得到公主允诺,绝不强求自己娶她。时光似水缓缓流过,十年的光阴自己亏欠了太多人,林凝陌不敢抬起头来看父亲,英俊无俦的脸上满满的写着愧疚。
“孩儿一定谨慎办差,绝不让父亲与皇上失望。”林凝陌小心回答。
“你一直在让皇上与为父失望。”林海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已是不能再毒辣一些,到最后一如以往的挥了挥手,“去吧,别忘了你的十年只限,还有一个月就到了。到时我希望你能够履行当年对为父的承诺,给公主与皇上一个交代。”
林凝陌略显清冷的眸子闪了闪,这已经是父亲多少次给自己的警告了,但是每次等他说完,自己都会更有信心。而这次,这次是再也不可能出现自己想象的那一天了,或许她仅仅是一位偶尔落入人间的仙子。若不是那日的偶遇,十年间就不会有自己三千六百个日夜的仰头常思,一切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孩儿记得,孩儿一定遵守诺言。”林凝陌坚定的回道,他是林家的长子,对家族的生死存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更何况这件事彻头彻尾都是自己引起,他背负不起此般的负重,唯有低头认输。
屋内父子的对话一字不拉的落入屋顶刺客的耳中,熟练的偷窥手法,矫健的身姿,一看就是个老手。
康平帝端坐在龙榻之上批阅奏章,今夜他哪里也不去,早传出旨意就在御书房中安歇。
“皇上,明德大人回来了,现在是否宣见?”老太监方大仁尖着嗓子进来禀报,或许夜晚太过安静,声音也就显得更加刺耳难听。
康平帝不悦的揉了揉耳朵,合上奏章骂道,“你个老东西越来越不中用,竟是猜不出朕的用意,还不赶紧的把人喊进来,难道让朕亲自去吗?”
方大仁因为名字的缘故多被人嘲笑,后来不知哪个将这事当作笑话说给皇上听。也算他祖上积德,因祸得福被召来觐见,如此一见便被康平帝留在身边伺候,已是跟在皇上身边有十多年的老奴才。
“哎,奴才这就去。”方大仁忙不迭的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差点被御书房高高的门槛绊倒。
康平帝已非当年那个黑面安静的少年,十六年的磨练使得他沉稳干练中透着隐隐的压抑,眉头总是微微皱起,是以额头与眉间的纹路已是非常明显。不过是三十奔四的年纪,却显得格外的老沉,如今晚这般与方大仁说话的情景极为少见。更多的时候,他都在静静的倾听臣子、妃嫔们说话,然后做出批示与下发旨意。在他的勤勉治理之下,大泽朝一****平稳发展,渐至今日繁荣昌盛之盛世。
但是宫里的人都知道,皇上虽然不说话,一双眼睛却看得到任何一处不见光的所在。谁也不敢肆意妄为,若是被皇上发现,扒皮抽筋、碎尸万段绝对是最为不堪的下场。
明德也已成了皇宫中侍卫的最高首领,只是在暗不在明,更多时候是替康平帝处理私事方才出手。
“你并没有杀了林凝陌?”康平帝眉头微皱,这是极为不悦的表情,若是再深些许只怕明德即刻间就要身首异处。
明德倒吸一口冷气,不遵圣旨的后果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因祸得福转危为安的事情或者值得一试。毕竟自己为皇上效忠十几年尚未做出甚卓越功绩,此次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也是绝佳的机会。
“微臣斗胆,请求皇上饶林凝陌不死。”
康平帝抓住狼毫的手指关节根根暴起,杀气已经从头顶冒出,眼见得就是一场血光之灾。
“儿臣闻听林氏父子对话,已然得知林凝陌许诺十年之期届满即刻迎娶公主,而今距离十年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竟然公主与皇上已然等了十年,为何不能再给他一个半月,为了公主,还请皇上三思。”明德五体投地拜倒,磕头如捣蒜哀求道。
康平帝陡然失色,林家父子竟然有这样的约定,自己险些酿成大错。行此最后一步棋子也是无奈之举,若是真能够成了蕊儿的姻缘岂不是比杀他更好!
☆、581内宫中云淡风轻的女子
“擢升侍卫明德为大内一品带刀侍卫,赐黄金百两,金银珠宝十箱。”
方大仁不动声色接了圣旨出去,宫里的怪事多了去,想明德不过是一介武夫,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终于做了一品带刀侍卫。哼,大泽皇宫历朝历代还没有得过如此殊荣的小侍卫,白便宜了那小子。
“去跟明侍卫说,皇上赏他的东西都在咱家这里,让他得了空赶紧来取,免得占了我巴掌大的府邸地方。”
小太监先是一愣,随即乐颠颠的去了。熟人得赏,见者有份,这是大家的喜事,岂有不乐的。
怡心宫是众多公主宫里最大的一个,外面看着高大的门廊,雕梁画壁,说不尽的皇家威仪富丽堂皇。更兼而有之女儿家的精致俏丽,娇俏妩媚。不要说进去看看,就是外面匆匆瞥过一眼便令人流连忘返。
而此刻的怡心宫中,身为大泽最为得宠的大公主刘蕊正独自翻阅着几章关于梅花的诗赋,其中一段看起来甚是有趣。其用词造句看似精雕细琢,实则读起来却能够感觉出做此诗句之人必然是个随性至极却又才高八斗之人。
“有满腹的学问才敢随意下笔,率性而为,而唯有这般之人才会做出绝世无双的好诗出来。”初夏时节,因为刘蕊体热最怕出汗,怡心宫中已经用了冰。
宫女楚怜取了条温水帕子递到公主手中,“这才多早远呢,公主竟然惹出满脑子的汗来,要不要奴婢再打发小太监端几盆冰过来?”
刘蕊迟疑了一刻尚未来得及说话,另一个忙着整理书架上满满当当各类经史典籍的宫女宠儿连忙摆手道,“要不得,我幼年随祖母同住,她老人家曾经说过女孩子家最怕太贪冷,最是折损精气的。别的不说,就说每月的葵水之日是不是都要带的暖些,否则那葵水就会变少抑或直接退了,可见冷暖对身体的影响极大。公主虽然体热爱出汗,依奴婢看来倒是件好事,刚刚好把体内的污秽之物排将出来,也少生毛病不是?”
她话乍一说完,楚怜狠狠瞪了一眼,宠儿恍然大悟,知道自己闯祸了,二人吓得面色煞白双双跪倒在地。
刘蕊看书正得趣,听宠儿说的也觉十分有趣,不防两个丫头突然打住了。
意兴阑珊的端起跟前的水杯道,“你们也太过小心,按我说来,人吃五谷杂粮哪里不吃下去脏东西。我自幼体热出汗多,但是皮肤却是极好的,也很少生毛病。今日想来可不是排毒的作用吗,是以宠儿说的很对,该赏。宠儿说说你都想要些什么东西,但凡怡心宫中有的尽管拿去便是。”心无纷争,平和待人,这是刘蕊不同于其他皇子宫女的地方,也是康平帝最喜欢她的地方。
宠儿因祸得福,开心的无可无不可的,忙不迭的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周,公主宫中可谓是凡所应有无所不有,拿一样出去也够自己下半辈子吃喝不愁的了。但是,凭她看完却愁眉不展,自己跟在公主身边已经十几年,即便出宫又依靠谁去。思来想去,横竖一辈子是跟定大公主了,便求道,“奴婢自八岁进宫便再没有机会出宫去,若是能得公主恩准,给奴婢一个机会出去四处逛逛看看便是感激不尽。接下来的日子必定尽心尽力伺候公主,再不敢有其他想法。”
“出宫?”刘蕊脱口而出,淡淡笑道,“没想到你已经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这么多年,倒是难为你了。别说一日,就是一个月本公主也决没有不准的道理,赶紧收拾好了,带够银两出去吧。”
宠儿可没料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被允了,激动的无所适从,只顾站在原地乍着两只手傻呆呆的瞪着大公主。
“还傻愣着做什么,再磨蹭下去小心公主反悔了。”楚怜故意吓唬她。
“啊,奴婢这就去,马上就去。”宠儿吓得提起裙摆,迈着碎步颤悠悠的跑了。
刘蕊移过铜镜,镜中出现一张姣好的面容,肌肤胜雪,唇红齿白,水眸闪亮。鬓上两只五彩珍珠梅花簪修饰的恰到好处,既不太过招摇,也不显得小家子气。修长的脖子将一张小巧的瓜子脸衬托的越发高贵脱俗,质地上乘的月笼纱罩长裙看似随意的绣了点点绿叶。在一群雍容华贵花枝招展的宫娥才女中,大公主绝对是个异类。
她不慕荣华富贵,只将一颗芳心倾于一人,十年时光的虚度,谁能懂得闺房内的点点仇怨。
但是却从来没有人看到大公主怨天尤人,她总是淡淡的读书作画,弹琴下棋,好似众人口中的那个不幸者和她并没有半文钱的关系。日子久了,反倒让人羡慕起来,能一生一世爱一人,若不能双宿双飞,那么做一对精神上的伴侣又有何不可。
宠儿匆匆忙忙赶回屋中换了衣裳出来,不过是她平日里跟太监们要的外面大街上姑娘们常穿的时兴衣裙,上面银红色绸缎褙子罩在月白色外衣上面,下面是条葱绿的撒花长裙,拿腰带中间系上打个双扣,远远瞧着倒也活泼可爱。
背了个小小的行李包,想了想这样做实在有点招摇,遂将行礼放下拿出里面的一包银子随身带了,这便要过来向公主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