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林凝神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批语:方摆鸳鸯同戏水,岂期一双早分离,草塘欧鹭纷纷立,日暮桑榆不用悲。
“大和尚说你们虽然幼时分开,但是如今又遇见便是天赐的缘分,若能相偕必能白首多子多福。”李夫人得意洋洋的向儿子解说。想到今日自己冒着胆子到陈二夫人面前试探,未料到自己话还未出口,那二夫人先就提了由头,遂一拍即合。两人思及不日或将分别,忙不迭的去寺里合了八字,既然是个意外的大喜事。
“这,这万万不可,儿子对那陈大小姐并无情意,如何娶她为妻。”仿佛手里的纸张烧手似的,李墨林一把扔了出去。
“放肆,婚姻之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碧云那孩子我与你娘都是知根知底的,还能委屈了你?”李掌柜一声断喝,李墨林顿时没了精神,呆立在原地。
“儿啊,这是怎么说的,你与碧云青梅竹马,自是该欢喜才对。”李夫人未料到自己处心积虑办成的事情,既然让儿子如此反感,小心翼翼的拉了李墨林的手安慰着。
李墨林也觉得自己反应的有点过激了,放慢了声音道,“娘,您想过陈二爷即刻要回京城去,此行说不定就要封侯拜相,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配得上。万一到时候被悔婚,我们李家岂不是颜面扫尽?”对于自己的爹娘,李墨林最能知道他们在乎的是什么,心里打着小算盘,眼睛却骨碌碌的注视着二老的脸色变化。
这下轮到李夫人踌躇起来,她今日始终沉浸在内心的喜悦之中,倒是未料到这遭,迟疑着道,“二夫人说只要我们同意,她便留下碧云择日完婚。”
李掌柜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夫人,将手中的茶盅放回桌上,一双金鱼眼也眯缝了起来,沉声道,“岂有这样的道理,我看这段婚事还要斟酌。”
“爹说的再不错,孩儿也觉得婚姻大事不能半点马虎。若是娘真的中意碧云做你儿媳,待得儿高中之日再将其风风光光迎娶进门,岂不是更好?”
李夫人乍听丈夫与儿子一通理论,她是个心思少的,想想也觉得在理的很。只是又有些可惜,讪讪的不肯说话。
“儿子进房间温书去了,今日见了汪伯父,不日我与伯贤等人就一同赴京去,孩儿今年务必要高中头名方能谢爹娘泣血养育之恩。”说完,深深一揖退了出去。
“儿大不由娘,他心在功名,这就是好的。至于亲事,你今日是太急躁了些,明日到陈家赔个不是,再拖延些日子再看吧。”
李夫人兴头了一天,此时夜深人静,忽然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觉人就萎靡起来。待站起身来,又觉得头昏的很,好歹让人扶住才没摔倒。
“娘,您老人家就不必看了,该来总会来,不该来的就是请人家也不一定给面子。”湘湘舒适的躺在美人榻上,正是六月的天气,她一身清凉的月白色绸缎小衫,还不时的打着团扇,甚是惬意。
陈二夫人转回身来,“唉,你也别记恨你姐姐,她是个可怜人。”
湘湘最不耐烦听人说这个,“嚯”的一声就从榻上坐了起来,“连亲妹妹都害,你倒说她可怜,若是那日白惜恩不手下留情,如今我就在丰泽县城的大牢里呢。”
二夫人被她一番质问说的理亏,但是想想大女儿整日里痴痴的模样,又软下身子,挨着小女儿坐了下来,“碧云左不过是你的亲姐姐,那白惜恩是咱家的养女,论理她也是应该的,你怎不想着自家人,反倒念着别人的好。”
湘湘见娘黑白不明,是非不分,只一味的偏袒于姐姐,一腔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硬了脖子叫道,“姐姐这样自私,还不是你平日里宠的她,然而你自己又是做小后又被扶正的,就忘了女子被冷落深闺的凄苦!”
湘湘的原意是想提醒娘那李墨林对姐姐并无儿女私情,只是一时说冲了口,可是待要咽回去却是来不及了。
二夫人气的浑身发抖,面色铁青,待要发作,碧云又从外面跑了进来,欢欢喜喜大叫着,“娘,你说李家迎亲的人来了没有?”转而又看见妹妹也在这里,又板着脸吩咐,“还不快去看看,若是误了我的好事,有你好看的。”
湘湘正在后悔,此时见姐姐这鬼迷心窍的神态,转眼看了看待要发作的娘,冷哼一声,跺脚出了屋子。此时被打发去李家问消息的小莲从二门处进来,湘湘冷眼看着,心里已是猜出了**分。虽她心中嫌恶姐姐为了一己私情陷害自己,也怨娘偏心,但是终归血浓于水,不忍见得她们伤心难过。但是前情后事涌上心头,又觉十分的烦躁。
“夫人,李夫人今日病了,躺在床上哼哼着动不了,奴婢看了一眼就被他们家的下人赶了出来,说是不能打扰他们夫人养病。”小莲很是委屈的说道。她虽是个丫鬟,但是自随主子回了这葫芦屯,哪个见着不是和颜悦色的。今儿个被李家一个小厮赶出来,实在是恨得牙痒痒。
二夫人却没在意小莲话中的意思,她想的只是李夫人眼前病着,自己的事情怕是不能成了。
“你也是瞎操心,我如今官复原职,少不得要日日勤谨,就算不为了自己,还能不为了孩子寻个好人家,你我以后也有个靠头不是?巴巴的上赶着李家,照我说,那李家看着几间铺子有什么出息。李墨林又是个浪荡浮夸子弟,再没个上进心,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陈二爷提着个紫砂的水壶从外面进来,悠哉的坐在房内的太师椅上品茶。
二夫人正满腹的牢骚,悻悻的摔着手帕叫道,“当初涎着脸说人家好的是你,现在又发这一通牢骚,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46除奸
惜恩仔细检查着这几日新出的布匹,额头上的黑线越来越深,面色也越发的阴沉起来。看的一旁的延瑞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到,想问又不敢,只拿眼睛盯着自己刚请的几个工头独自寻思。
“新请的几个人都是你亲自过目的?”
延瑞点头道,“他们三个我都仔细看了活计,又着人监督了几日,再没个错处,只怕过些时日比我还要强些。”
惜恩指了指面前码着的一堆布,“不仅要活好,品行端正也很重要,你瞧着这批染布的成色与往日有何不同?”
延瑞纳闷的仔细看了半晌,摇头道,“妹妹不妨明说了,你知我笨拙的很,若是小处的不足,我跟他们说清楚了让改去。咱小本生意,容不得一丁点的马虎,爹平时没少叮嘱我。”他笑得憨厚,惜恩最喜欢看哥哥的笑容,一点心机全无,尤其是他看着自己时候满眼的疼爱,实在是让人温暖到心里去。
“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忙你的去,我跟他们说说就行。”不是万不得已,她不想让哥哥烦心自责。
“你是新来的?”惜恩打量着面前之人,见其着一身灰粗布长衫,腰间横扎着条腰带,一张马脸长有一尺,阔嘴,两只眼睛之间的距离足有一拳。那人哈腰站着,咧嘴似笑非笑,恭敬的行了礼,“小的吕平给大小姐请安,小的来有五六天了,有甚做的不好的地方还劳您多多指教。”
“你的手受伤了?”
吕平将手朝背后藏了藏,“不小心给烫了一下,不耽误干活。”
“但是你是主管出布的工人,这手万没有被烫到的理。”
“这是小的昨晚烧开水的时候烫到,并非上工时候的伤,不敢蒙混大小姐。”
“哼,吕平,莫家给了你多少银子,你就敢到我陈家染坊里来下蛆?”惜恩端起茶碗,轻轻的吹着上面飘着的茶叶。
吕平见事情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惜恩猜中,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大小姐饶命,你若是剁了我的大手指,我这两只手也就废了。”剁大手指是染坊这行对待奸细的规矩。
“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吧。”惜恩放下茶碗,轻描淡写道。然吕平哪里敢动,犹豫着望向看似平和的惜恩,手却不自觉的朝腰间摸去。忽然间,一道寒光扑面而来,随着叫道,“横竖是没个活路,我宰了你大少爷自会救我。”惜恩哪里会料到这人竟是个亡命之徒,手里的茶碗一扬,一碗水对着吕平的面门而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闪过,只听一声闷哼,吕平已是如只死狗般倒在了桌下。
浑驴子拍了拍手,抬脚踢了两下,骂道,“爷在丰泽县混的时候,**的还穿开裆裤呢。”转而又陪笑着向惜恩道,“大小姐受惊了,小的来晚了一步。”
惜恩释然一笑,比今日凶险千倍万倍的事情她都经过,这又算得什么。
“你怎来了?”
浑驴子才想起自己此次来的目的,忙回道,“徐伯让我来跟大小姐说一下,蓝姑娘已经接出春风楼,那王清洋三日后也就到丰泽县城,大小姐是否前去坐镇。万一姓王的不同意,我们也好有个及时应变的策略。”
惜恩心知这是徐伯虑的周到,满意的点了点头。遂吩咐道,“不必,有事听徐伯他老人家安排就是,然我们最好不要去打扰蓝姑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倒是莫家那边要盯紧了,有个风吹草动,及时来禀报。”
“大小姐是怕莫家在我们铺子里做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