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涅阳长公主仍在冷笑,“好啊,马其微,你可算说出真心话来了!”她上前几步,抓住皇后的衣袖厉声问,“我问你,皇兄忽然垂危,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皇后第一次昂然地看着她,“御驾之前,长公主仔细说话。”
她刚才口口声声说“旧君晏驾”,那么如今所指的“御驾”,自然是新君了。长公主见她仗着儿子快要登基,再也不复昔日恭敬忍让之态,更为恼火,沉着脸放开了她,转身往殿外走。
梁玫忍不住喊,“伯母,你去哪儿?”
涅阳长公主回头,冷冷道,“这个毒妇要杀了我皇兄!我要出宫去找我三皇兄。”
宋斐听的变色,不由自主地看了眼皇后。她不以为意道,“她要去就去吧,把诸王都惊动了最好。”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冷笑,“反正到时候太子登不了基,折损的也不止我一个。”
涅阳长公主想到养女梁玫,悚然变色。
如今几乎是可以断定了,圣上的病同皇后有着直接关系。这一出宫,去找东平王他们,固然可以挽救圣上,可皇后一派却要遭殃了,太子不死也当被废,身为他侧妃的梁玫跟着也不能免罪。
这样一来,自己四年来的辛苦奔走,岂不是都将化为乌有?
涅阳长公主没有再往前走。她站在原地,脑中迅速地想着对策,脸上神情剧烈变幻。
皇后见了,冷冷地勾起唇角。
刘槿指责她的夫妻之爱浅薄,可她自己的所谓兄妹之情,又何尝不是嘴皮子一掀一合,讲的轻易?
眼见着涅阳长公主是不足为虑了,皇后锐利的目光落到履霜身上。嘴里却说,“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本宫就宣读遗诏了。”
太子看着病床上几乎没有声息的圣上,不忍地想开口。但被宋斐截住了话头,他率先朗声道,“臣宋斐,恭请皇后殿下宣读遗诏。”行大礼跪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宋良娣也默不作声地跪了下去,跟着是梁玫、申令嬅、履霜。连同太子与站在门口的涅阳长公主,也攥着袖子,慢慢地低着头跪了下去。
皇后唇边露出了一个冰凉的笑意,她展开一早就拿在手上的圣旨,念道,“上谕,皇太子即帝位,尊皇后为皇太后。大司马俞延器量纯全,抒诚供职;太尉鲍昱志秉忠贞,绥靖边疆,洵为不世出之明臣。此二人者,朕可保其始终不渝,以此二臣为辅政之臣。辅臣共听命于皇太后,军国大事兼权取皇太后处分。钦此。”
这道圣旨中规中矩,没有任何异处,众人听了,都默不作声地叩首。只有申令嬅,有些迟疑地问,“历来新帝登基,都要一同尊封皇后......”
第91章 胁废
不止是履霜,所有人都愕然了。
令嬅第一个耐不住,皱眉道,“太子妃一向规行矩步,深得父皇赞赏,他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看了梁玫一眼,孰料对方竟满脸漠然,并没有像过去那样站出来为履霜讲话。
令嬅只得自己问,“母后的话臣媳不敢质疑。但敢问一句,您可有圣旨?”
皇后说没有,冷冷道,“这是陛下口谕,王福胜亦可作证。”
众人这才想起那个伺候了圣上几十年的老黄门。
先前皇后说话时,他一直在帷幕的阴影里站着,一言不发,几乎让人忘记了他的存在。但此刻,听闻“口谕”两字,他却忽然抬起头,毫不犹豫地说,“是真的。”
他说的毫不含糊,履霜听了心中惊动,忙又问,“那么父皇传位于太子、命皇后处分的旨意呢?”
这次王福胜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低下了头,望了病床上的圣上一眼,这才说,“自然也是真的。”
履霜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她已然从王福胜的态度里了解到事实的真相了。
圣上的确说过要废她。
为什么呢...履霜不明白。圣上不是一向欣赏她温顺懂事么,何况又要用她来牵制宋梁两方。
见她沉默着没有说话,令嬅急了起来,替她问,“那这是为什么呢?平白无故的这样,总要有个原因吧?”
皇后冷冷道,“窦氏所为不轨,所以不得不废。”
令嬅紧跟着问,“什么不轨?”
这次皇后踌躇着,没有立刻答话。反而是宋斐耐不住,满面嫌恶地说,“窦氏逼杀小宋良娣。”
众人都听的一怔,履霜也忍不住蹙眉辩,“我从未如此,宋将军仔细说话。”
宋斐面色阴沉,冷笑,“太子妃还要抵赖么?若非你让家仆贿赂了李贵人的弟弟,令她趁着圣上病重糊涂,下了赐死的命令,小宋良娣又怎会连申辩都不可得,便一杯毒酒赴了死路?”
履霜耳边“嗡”的一声,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宋斐没有再理她。只是对着太子道,“此事臣并没有欺骗殿下,殿下一审李贵人宫中的奴婢便知。窦氏蛇蝎心肠,怎堪母仪天下?臣请废其入长门宫,择日赐死。”
事情进展的太快,太子浑然没有一点准备。只是话说到了这里,他也不得不有个回应,“此事有误会也未可知,太子妃不是这样的人。”
却听宋良娣忽然开了口,轻轻道,“是真的。”
不仅是太子一怔,连履霜心中也狠狠地一沉。宋月楼为人骄傲,不是撒谎之人。此事她下了定论,那十有**是真的了。
太子不由地看向履霜。
她涩声道,“殿下,妾没有做过。”
太子看着她沉吟许久,“...我信你。”
宋斐听的大怒,厉声道,“殿下,窦氏为人残忍,硬生生逼了小宋良娣出宫,现在又以这样的**手段要了她性命,您为什么就是不愿割爱?让这样的人侍奉在侧,非您之福,也非国家之福啊。”
太子不忍道,“此事需要详查。”
但宋斐咬住了坚持不放,“殿下知道的,如今驻守宫门的都是臣一手带出来的梁家军,里头有许多人是看着月枝长大的。如今他们听闻了月枝被害惨死之事,都怒不可遏。臣请殿下顾及众怒难犯之理,否则一旦让他们寒心,臣恐怕宫门的防护不会太牢靠。到时候臣的安危是小,令外人得知此间中事,殿下安危是大。”
他一番话说的大为冒犯,几乎是在逼迫、威胁太子了。太子听后勃然变色,“你这是逼我赐死太子妃?”
宋斐没有否认,“臣今日说了这些话,已自知冒犯,准备好了事成后任由殿下处置。”他说完,咬牙又扫了申令嬅、梁玫、涅阳长公主一眼,“诸位将来的尊荣系在太子身上,也请尽快劝说殿下早作决断。”
令嬅再耐不住,几步上前,劈面给了他一个耳光,“你竟敢仗着亲贵之身逼殿下废妃?如此大胆,视同谋逆!”
宋斐的眼中仿佛有火在烧,“谋逆?良娣可知,臣的妹妹十五岁入宫,迄今两年,臣都不得一见。好不容易再见,却是她被废归家,不久又惨死。妹妹是臣的手足同胞,这事时时横亘在臣心中,令人心中惨痛。臣宁可负谋逆之名,也要替妹妹洗刷冤屈。”
他说的在情在理,令嬅一时哑然,转头求助梁玫。但不知为何,她今日竟冷漠的很,几次不作理睬。令嬅只得自己说,“月枝良娣自有罪过,莫非两次夜宴上的事都不是她做的么?父皇杀她也不算冤枉吧!”
宋斐怒道,“臣妹的确有罪,但连申辩都不给就赐死,这不是冤枉是什么?”他不欲再同令嬅纠缠,转而对太子道,“殿下是知道的臣的脾气的,臣今日既然已进言废太子妃,那殿下不做成此事,臣是无法安心效命的,希望殿下好好考虑。”
这次太子没有立刻开口。
履霜的一颗心慢慢地落了下来。
其实今日一听圣上病重,皇后吩咐锁宫的消息,她就做了不好的打算。但私心想着,圣上终究还在,太子也有可能会为她进言,也许皇后她们顾及着时议,不敢做的太绝呢。没想到如今世事发展的竟这样迅速,竟是哪一方都不想让她留下性命了。
不过死,原本也没有什么。
履霜安然地叫了声“殿下”,开口,“趁着三公九卿还未来,殿下把大事做定了吧。”她平静地说,“宋将军既然执意要妾性命,才肯为殿下效力,那妾无从推脱。请殿下...这就下废位赐死的诏书吧。”
太子呼吸窒住,没有说话,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履霜牢牢地迫视着他,仍然坚持着又说了一句,“殿下下命令吧。”她目光锐利地迫视着太子,强调,“只是妾非罪人,所以请殿下在妾死后,多怀怜悯之心顾惜妾的父兄。此事请长公主、几位良娣共同见证。”她说完,跪了下去,平静地除下头上的簪环。
令嬅不肯死心,跪在了她的身边,苦苦地哀求太子。梁玫满面漠然、宋月楼似是不想看,转过了头。皇后同宋斐面浮喜色。太子沉默不语。
履霜没有刻意观察每个人,但他们的反应都落入她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