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得意,絮絮地说个没完。没留意梁玫的脸色越来越沉郁,到最后竟是忍受不住了,打断道,“伯母你先出去。”
长公主听得一愣。她出身天家,自幼无人敢与她这样说话。当即大怒,想开口斥责。但见梁玫面色苍白,抚在她妹妹脸颊上的手抖的不成样子,悻悻地忍了下来,“也罢,我去外头坐一坐吧。”
她一离开,梁玫就再也忍耐不住,运足了力气,狠狠地往梁敏脸上掴。
梁敏被打的跌倒在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喃喃说,“姐姐...”
梁玫满面痛心之色,指着她说,“我在东宫里费心权衡、步步惊心,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也到这个地方来么?”
梁敏捂着脸低声道,“我并不是要同姐姐抢太子殿下。”
“我当然知道!不用问,我也知道,你是被姓窦的伤了心,才这样。”
梁敏极力地忍着泪,说不出话。过了好久,才道,“宫中时日寂寞,我来陪着姐姐,不好么?”
梁玫失望地流泪,“你也知深宫寂寞,折损了姐姐一个,还不够么?何必把你也赔进去?”
“反正这一生不得所爱。那还不如...”
“你给我住口!”梁玫喝断,“你才多大,就妄谈一生了?总之这事我不允许,你不用再说了!”
梁敏跪行过来,揪住她的衣裙下摆道,“姐姐!求你让我过来陪着你吧。反正在外面,我也是...”
她的话语被骤然冲进内殿的涅阳长公主打断了。
她满面慌乱地尖声叫道,“不好了,皇兄垂危了!”
梁氏姐妹都花容失色。但梁玫终究在宫中历事已久,是镇定的人,很快她就缓了过来,问,“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前几天我才去看过父皇呢。”
涅阳长公主慌乱道,“我也不知道啊,王福胜刚刚派了他的小徒弟过来传的。”
梁玫听见“王福胜”三字,心里一沉,确定了大半。也顾不上收拾了,转头吩咐她妹妹道,“你在我这儿呆着,别乱走。”说完,赶紧地拉着长公主往福宁宫去了。
消息传到履霜那儿,她同样也是大为吃惊,“怎么突然而然的就这样了?”
竹茹伺候着她换衣服,忧心道,“不知道啊。虽说陛下的病一直不见好,但总也不咸不淡地治着,怎么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消息?”
履霜心乱如麻,一张脸孔雪白,快速地吩咐她,“你现在出去,去西边,请贾贵人过来,我同她一起去福宁宫。”
她语音未落,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伴随着铁索拖地的声音,忙让麦穗出去看。她慌慌张张地答应着,出去打听。过了一会儿,满面慌乱地回来报,“不好了,在锁宫呢!”
锁宫,一向是宫中出现紧急大事时才会动用的,避免消息走漏。因这举动太大,本朝连一次都未用过,今日皇后却出了这样的手段。
第90章 杀机初现
而早走一步的履霜,一坐到轿辇上,就忍不住疲惫地叹了口气,把脸深深埋入掌心。
竹茹在旁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殿下大可不必这样。申良娣只是一时的糊涂,终究她同殿下还是好姐妹。况且在东宫生存,这样爱憎分明,未必是一件好事啊。”
她还在想着将来的事...
履霜在心中苦笑:生存?我还有以后吗?
她甚至开始恨自己了,为什么一开始要听成息侯的话,淌入宫廷的浑水中?
为什么要那么托大,独自一人在漩涡里周旋?
以致到了今时今日,竟只能作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而一旦她被拉下东宫妃位处死,等待窦宪和成息侯的又会是什么?
她人生中第一次觉得从心底泛上寒意,那寒意又一步步地侵蚀着她的肌肤、骨髓,让她不断地冒着冷汗。脑中不停地在思考着对策,但一团乱麻,什么办法都想不到。
满心慌乱间,轿辇停在了福宁宫,竹茹扶着履霜下来。
驻守宫门的侍卫们纷纷欠身,道,“参见太子妃。”
在其中,独有一人按剑不拜,昂然与履霜对视。
她握紧了手,强作镇定地看着那人,道,“宋将军。”
宋斐冷冷道,“请太子妃安。臣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请殿下见谅。”
履霜淡淡地说,“本宫并没有怪罪,怎么将军先说起了见谅不见谅的话来?莫非将军自己心里先觉得此事不对么?”
宋斐被她堵的一愣,随即冷笑着呵呵了几声,伸手道,“殿中皇后与宋良娣都已早到多时了,请殿下也快进去吧。”
他说的不恭不敬,竹茹听的侧目,但履霜还是保持着平静的样子,点点头,往内走。
等走了一段路,宋斐被甩在身后,竹茹忍不住道,“宋将军这样欺上,殿下不斥他几句么?”
履霜看了她一眼,问,“宋斐是做什么的?”
竹茹摸不到头脑,讷讷说,“他是驻守北宫门的啊。”
“那么何以他来的这样快?”
竹茹背上逐渐泛上寒意,“咱们住在内廷,来的都没有他快呢...他们...”
履霜沉声道,“父皇这病...”她没有再说下去。
“太子妃到——”黄门一声唱诺,殿中之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谈话,挺直了腰身。
履霜顺势一扫:圣上睡在龙床上,面目被床帏上垂着的流苏遮盖住,看不真切。皇后端了碗汤药坐在床边,宋良娣站在她身后。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她心中狠狠一沉。竹茹也是如此,踌躇着轻声问,“要不要...派人去宫外,请二公子过来?”
履霜想了一瞬,咬牙摇头。
慢慢地,她走到龙床的十步开外,敛裙下拜,“参见父皇,参见母后。”
圣上昏迷着,没听见她的话。宋良娣则欲对她福身行礼,皇后一把拦住了。
履霜见她目光灼灼,神情中大有高扬之气,一反昔日的温懦,心中更确定了几分。默不作声地站起了身,退到了一边。
皇后没想到她会不经叫起就这样。皱眉冷笑道,“太子妃真是好家教啊。”
到了这时刻,履霜反而镇定了下来。再也懒的同她周旋,淡淡地回答,“比不得母后家的教养。”
皇后一惊,随即面上露出难堪神色,“你竟敢这样无礼!”
履霜微笑,“反正无礼有礼,也是臣媳见母后的最后一次了,不是么?”
皇后神情更见惊惧,下意识地转头看宋良娣。
她平静地打着圆场说,“太子妃说哪里话?”说完,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履霜让起来。
之后,几人也再无别话。
过了一会儿,殿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急切的“父皇”两字。
是太子过来了。
他身后跟着梁玫、涅阳长公主、申令嬅。还有...宋斐。
和皇后、宋良娣的镇定不同,太子显见的满面急躁,连声音都走了形。几步奔到了床前,哽咽着查看圣上,又问皇后,“前天傍晚儿臣才看过父皇,那时候他明明好好的,怎么今儿个成了这样?这样大的声音喊,他也不曾醒。”
皇后的脸上略有些不自在。她避过了太子的注视,道,“你父皇这病来的凶,所以有所反复也是有的么。”说着,问宋斐,“可曾传召了三公九卿前来?宫门可曾派人守好?”
宋斐恭敬答,“回殿下,一切都已妥当。内宫各院,臣也已吩咐了暂锁。”
皇后点点头,道,“你做的不错。”
太子却是满面不敢置信的神情,“母后,您这是做什么?”
皇后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父皇即将违世,为免稍后宫闱内外震动,我会率三公九卿先拜你为嗣君,以镇天下,然后再通知各宫、诸王。”
太子的喉间似哽了气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下意识地去看宋良娣。她紧锁眉头,脸上并无往昔的那种从容之色。
他心里微微的一松。
总算,这事同她不相干。
他出神的这个瞬间,身后的涅阳长公主上前了一步,尖声道,“谁说皇兄即将违世的?他明明还好好的躺在这里!是皇后你把他搁着,孤零零地不让人瞧吧!”她越说越生气,“要不这儿怎么连个御医也瞧不见?”
太子听见这厉斥,心神被重新拉拢了回来。他不敢像长公主这样疾言厉色,但也跟着说,“谢母后好意。只是父皇如今尚身子康健,所以儿臣暂无也不敢有登基之心。等将来...,再定名分不迟。”
皇后第一次流露出这样步步紧逼的神态,“这叫什么话?旧君晏驾只是时日中事,天下正恃新帝如命。你当上为宗庙,下为群臣,怎能学效匹夫之孝?!”
她一向是温和软弱的性子,顺应着圣上,连对宫中得宠的贵人们大声也不敢。今天却这样疾言厉色,任谁见了,都觉得不对劲。
众人想起圣上古怪的垂危,在心中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