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仍旧微笑着同他说话,“很好。这里风很干净,花也很香。大家又都照顾我。”说着,把茶递给他。
窦勋告了声谢,拿过茶要喝,忽然鼻间闻到一股姜味。
窦嫣柔声解释,“听从人说大哥刚打完猎,路上又淋了雨。为免受寒,喝些姜汤驱一驱吧。”
窦勋心中不由地为难,他一向是很讨厌姜蒜等辛辣的东西的,偶然侯府里的厨房不留神做了,他都要发怒。但见她恬静注视着自己的模样,他心里“咯噔”一下,有什么轰然地倒塌了。毫不犹豫地把那盏茶接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哎呀,慢些喝,好烫呢!”窦嫣又是讶然又是觉得好笑,“原来大哥是个冒失的人。”
窦勋开始频繁地去那个庄子上,瞒着他父母,借口说是去打猎。
起先窦嫣见他隔几天就来一次,是很惊讶的。但见他来往的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她是个安静的性子,从不会刻意地说什么,做什么,迎合什么。所以每次他来,她也不过就是如常地坐在窗下看书,最多顺手替他泡一盏适宜的茶而已。
这样窦勋已觉得欢喜。好动的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一整个下午。坐在她身边,浮生像白马一样,嗖的一下就溜过去了。
他渐渐会在想起窦嫣时无声微笑。在得到一个新东西时马上嘱咐窦阳明,“给阿嫣也留一个”。开始每天每时地,把一颗心放飞到遥远的简陋的庄子上。甚至开始,认真地抗拒起婚事。
贴身的窦阳明是第一个觉察出不对的,委婉地劝他说,“...虽则是兄妹,但公子也要注意着分寸...”
他听的浑身一震,回想起自己近来的举动,的确是太奇怪了。于是告诫自己千万、千万不要逾矩。强忍着,每天呆在府里,既不去那个小庄子上,也不出去打猎。
这样痛苦地煎熬了三个多月。有一天,他放在庄子上的心腹忽然匆匆回来,禀道,“嫣姑娘生了急病...请公子快派医师过去!”
他想也不想地就带着医师亲自赶了过去。
到那里发现她因突生痢疾,已然痛的昏死过去。
他摇撼着她,“阿嫣!阿嫣!我来了。”
她勉强睁开眼看着他,似乎是在努力辨认面前的人究竟是谁。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的、犹疑地问,“...勋?”
不是大哥,是他的名字。
他心中一震,仿佛心里有一把火横亘在内,突然就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等窦嫣病好后,他马上就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吃惊地看着他。
他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但还是倔强地没有闪避,努力去说服她,“伏羲和女娲不也是兄妹么,照样结合在一起,繁衍了人类。且到现在大家还把伏羲称作三皇之一。可见兄妹能否结合,并非天注定,不过是被所谓的世俗情常拘禁住了。再者,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何必困顿外在的这些呢?”
窦嫣脸色泛上一点红。她默然地低下头,没有反驳。
这一天后,他们开始像情侣一样相处。窦勋渐渐尝到从前想象不到的奇妙滋味——与窦嫣的相处居然异常合拍。经常他心里刚冒出一个念头,她马上就转过脸说了出来。或者他脾气不好,被底下人惹怒了,她轻轻地说一句话,他马上就平复下来。他们几乎不像相识才几个月的样子,反而像从小就生活在一起。
直到现在,窦勋仍然记得那段人生中最好的光阴。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啊,都那么的轻松。
从前在侯府,每天眼见着母亲和姨娘们勾心斗角。有时又是一些矫揉造作、假模假样的闺秀千金来访。直叫人烦不胜烦。而窦嫣和所有人都不同。她安静看书的样子、低头微笑的样子,所有的所有,在他眼里都美的超脱。
但偶尔,他也会觉得惆怅,从背后抱着她叹息,“如果我们这样手牵着手出去,别人一定会以为我们是情侣、是夫妻的。可为什么我们生来就是兄妹呢?”
窦嫣轻轻地微笑了一下,“如果不是,那我可能一生都遇不见你啊。不管怎样我还是庆幸,就算将来不得不分开,但终究我们会被一样的血联系到一起。”
她的话大为不详,窦勋听的心中一沉,伸手去捂她的嘴,“说什么分开不分开的。我总会想到办法,叫你名正言顺。”
第54章 往事下
这话说出后没几天,窦嫣便被诊出有孕了。
窦勋欣喜下,立刻回府去后把一个从小伺候他的丫鬟开了脸——看起来是偶然想到的主意,但其实他思虑了很久,只不过如今撞上了不得不用的时机。
那丫鬟叫海棠,是很忠心的一个人,窦勋又对她半是威胁半是奖赏的,如此她也愿意担个虚名。于是一个多月后,窦勋对父母说她怀孕了。老侯爷和侯夫人虽然惊诧,但也高兴窦氏有后,对那丫鬟问前问后的,关怀备至。
而窦勋,眼见着三个月快到了,丫鬟再不显怀只怕说不过去,便联合了医师,谎称她得了时疾,要送出去疗养。
老侯夫人虽疼爱孙子,但到底是个自私的性子,立刻就同意了。窦勋松了口气,装作不经意地把她送去了窦嫣所在的地方。
移花接木、瞒天过海,一切都很顺利,窦勋心里满是即将为人父的欣喜。却没想到窦嫣怀孕到六个月的时候,先帝忽然派了他一桩差事,不得不离京十来日。他放心不下窦嫣,本不欲去的,但终究为人臣子,不得轻易违抗圣命,只得与她暂时相别。
一去十来日,回京后连侯府也顾不得去,马不停蹄地去了庄子上,岂料那里已然空空如也。留守的下人说,姑娘被侯爷亲自接回府去了。
他顿觉冷气从背上窜出来,一层一层要把他吞噬。什么也不敢再想,夺了马就奔回侯府去。
他母亲得知他回来的消息,亲自来府门前迎接。他只等着耳光、棍棒、厉斥,却没想到母亲仅仅是责怪他心地太好。
心地太好?
母亲撇着嘴说,“你还要瞒我么?我同你父亲都知道了,海棠其实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一惊,几乎就要和盘托出了,却听母亲又道,“你的性子也太软了。那窦嫣本就是贱人养的,同你没一点关系,又不要面皮地不知从哪里怀上了孩子、败坏家里名声。你怎么好把她的孩子记到你名下呢?”
他这才知道,在他走后,父亲因放心不下,出了府去探望海棠。却不料撞见她肚腹空空如也,反而是久未见面的小女儿挺着肚子。大惊失色下拷问她们,海棠只吐口说公子吩咐,而窦嫣,居然说是大哥好心,瞒着家里要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收为己出。
“到现在都没说奸夫是谁...不过林吟月的女儿么,自然同她娘是一样的多情,哪里会只有一个奸夫呢,我看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吧!”耳边,母亲得意地笑。
他再也听不下去,发足疾奔去找窦嫣。终于在柴房里见到了昏迷着的她。
和十几日前相比,她变得太多了。原本因怀孕而丰盈的身躯这会瘦弱不堪,越发衬的肚子大的吓人。颊边也有被掌掴过的痕迹,身上亦脏脏的,散着霉味。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喊,“阿嫣!”
她勉强睁开眼,回应,“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快走吧。”
他想也没想地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一路去了他父亲的房间。恰逢老侯夫人也过来了,见他这个模样,皱眉道,“这是怎么的?还不放下你妹妹?脏兮兮的成这么样?”
他把窦嫣轻轻地放在榻上,跪下,一字一字道,“阿嫣怀的是我的孩子...求爹娘成全。”
老侯爷夫妻都吃了一惊,随即愠怒道,“知道你心地好,疼妹妹。可这样的话,是能随便说的么?”
窦勋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和阿嫣在一起已经大半年了。”
老侯夫人惊呼一声,晕了过去。老侯爷则寒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窦勋说知道,“事已至此,求爹成全。”
回应他的是父亲狠狠的、不留任何感情的一耳光。
那天窦勋被他父亲毒打了半个时辰,几乎把一条命送掉。但他始终没有改口。
老侯夫人苏醒后,在旁看的泪流满面,最终只得顿足道“冤孽,冤孽”,拦下了老侯爷,答应让窦嫣顶着海棠的身份,从此深居简出,待在侯府里,把孩子生下。
窦勋抹了把头上淋漓的鲜血,困难地伏跪下去,“多谢爹、娘。”身上的伤口痛的几乎要裂开,可心里却开出一朵花来。
这之后,因着老侯爷夫妇的默许,窦勋在府里名正言顺地与窦嫣生活在一起。
那段日子的温暖喜悦,至今窦勋仍历历在目。
可从来,彩云易散琉璃脆。
再怎样的温暖,也不过只维持了短短几个月。
第二年春天的末尾,窦嫣生下了肚子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