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武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我...我能不能回去看看宗爹爹?”
她心中猝然一痛,快步走了过去,问他,“怎么突然要去看宗爹爹?娘这里不好吗?”
窦武低着头,嗫嚅,“宗爹爹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我走了,没有人陪他。所以,所以...”
她知道这是托词,一定是刚才窦宪的话触痛了儿子,让他觉得有危机感,觉得自己会被抛弃,所以他这么说。抱住了他道,“先别去好不好?娘才找回你,想每天和你在一起。娘也只有一个人啊,阿武走了,没有人陪我。”
窦武的声音很轻,“不是的...你有小宝宝的。”
“不对,不对!阿武是不一样的!娘没有谁都可以,不能没有阿武。”她说着,流下眼泪来,“先别去好不好?”
窦武见她不断地流着泪,心里很后悔,给她擦着眼泪,“你别哭了,娘,是我不对,我再也不说那种话了。”
她含着眼泪说好,指着外面道,“那咱们出去抓螳螂吧?昨天你说想要的。”
但窦武摇了摇头,“不要了吧,最近我老黏着娘,都好久不读书了,先回去看书了。”不敢看她,沉默着走远了。
窦宪等儿子走了,慢慢地明白了过来,去扶履霜。
她一把打掉了,流着眼泪问,“你干什么要在儿子面前说那种话?”
“我以为没什么的...一家人,还用避讳吗?”
她说不是,“那孩子心里很敏感的。”她哽咽着说,“他总是黏着我,老要我抱他,你知不知道他在害怕?你看,你刚才说了女儿,他马上就吓坏了,他想回窦宗那里去。”
他没想到会这样,讷讷地说,“我看他一直心很大...咱们认回他那么顺利,我以为他......”
她大声地打断了,“他的心不大!他只是个小孩子。那么毫无芥蒂地认回我们,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了,你怎么还好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说另外一个孩子?”
他后悔起来,“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以后我会注意的。”去抱她。
她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接下来的几天,窦武没有再像先前那样黏着履霜。那个活泼的,自从回来后,一直和她很要好的儿子,仿佛一夜之间就不见了。
他还是很乖,却变的沉默寡言。也没有再要求过履霜什么,撒娇也不再有。
她看的很痛心,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让孩子跟着她一起玩、一起做菜,每一次,他都很快就说要回去看书,躲避似的匆匆地走了出去。小小的身影让人觉得那么冷酷。
窦宪也很后悔,想着弥补的办法。而在这时候,窦顺那里传来消息,云婶抵达了京师。
云婶终于抵达了京师。
窦宪总觉得事情古怪,所以留了个心眼,没有通知履霜。借口朝中有事,自己先去见了云婶。
两人是相约在窦府的大堂见面的。窦宪从外匆匆地走了进来,一眼见到一个头发斑白的女人坐在那里,背影拘束,不由地喊“云婶!”
她听到声音,站起了身,行礼,“侯爷。
”
窦宪扶着她坐下,“云婶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别这样多礼。”又很感慨地说,“算算也有八年不和你见面了,过的还好吗?”
云婶淡淡地感慨,“扶风安全,自然一切都好。”
窦宪听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问,“这话怎么说?”
云婶没回。抬起头看着他,“开门见山地说吧。侯爷突如其来的派人来找奴婢,又是直接找到艺公子家的。如奴婢所料不错,是为的小公子吧?”
窦宪说是,诚恳地道谢,“云婶,这事多亏了你。你一早就知道阿武是我的孩子吧,所以托了阿宗照管。后来那孩子得以回京,我听阿宗说,也是你去劝他。真的多谢你,云婶。不然我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孩子。”
云婶听了,并不居功,反而表情非常苦涩,“谢奴婢做什么,侯爷要谢,就谢谢阳明吧。”
窦宪想起窦阳明,那个跟随父亲一生的管家长随。在成息侯死后不久,他便在一次出门时被强盗所杀。当时看只觉得惨然,吩咐了人厚葬。可现在,结合云婶的几句话,他不由地内心打起鼓来,试探地问,“明叔的死,是不是有别情?”
云婶说是。过了一会儿,怜悯地看着他,说,“那么您又是否知道,老侯爷是怎么死的?——被投毒,每天的药里,都被放置了慢性毒物。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死路。”
他悚然一惊,想也不想地否认了,“这不可能!我爹是病死的!”
云婶苦笑着说,“起先奴婢和阳明也是这么想的。不料之后就发现照管老侯爷的医师黄文泰,悄无声息地离开京城。老侯爷吃过的药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不免就怀疑上了,悄悄去查。终于,好不容易拿到一点老侯爷吃过的药。里头被搁了川芎,那和老侯爷当时所喝的药酒相冲。两者一旦服多,会无疾暴死。”
窦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地说,“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
但云婶道,“是真的。这事查出来后,我们又查到了四姑娘身上的一些事。本想等侯爷你回京后,一一禀告的。没想到不到半日,阳明外出采买,突然就被强盗所杀。奴婢去看过他的尸身,一共就一个刀口,一击毙命。可见不是普通强盗所干。这件事之后,奴婢连书也不曾留,甚至谁也不敢告诉,连夜就回了扶风老家,托身旁支家以求庇护。”
“那么...这些事是谁做的呢?”窦宪屏住了呼吸问。
云婶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您的母亲,泌阳公主。”
他心中狠狠地一沉,喘着气,失措地站了起来,“不可能...怎么可能是我娘?”
“没什么不可能的。老侯爷深负公主多年,她心中早有怨意。何况她已经完成了复仇,实在不需老侯爷再活下去。”
“...复仇?!”
云婶说是,“侯爷现在,心里一定有个疑问吧,四姑娘到底是不是您的妹妹?奴婢明确地说,不是。”
窦宪松了口气,但知道此事背后必定错综复杂,仍旧等着云婶的下话。
很快她就说,“但老侯爷却一心以为姑娘是他的孩子——过去他曾与大姑奶奶有过一段感情。您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以为么?”她一字一句地说,“二十七年前,泌阳公主买通了谢府的姨娘,给大姑奶奶下了药,令她早产血崩。连同去接生的婆子也被公主收买了,告诉谢府的老爷,四姑娘在母腹里九个月,是足月所生的。”
窦宪听不懂,茫然地说,“她为什么要在履霜的出生时间上做手脚呢?”
“因为那时候,大姑奶奶和谢老爷成婚,还不到七个月。孩子却比婚龄大。这样一来,谢府的老爷自然就会觉得四姑娘非他亲生。您想,他还会对孩子好么?而咱们老侯爷,却会觉得四姑娘是他的孩子。日日牵挂、悬心不已。”
窦宪想起很多年前,父亲一力地阻拦他和履霜在一起。原来是这样。可母亲,她始终是同意的啊,并且她很喜欢履霜,说履霜比他的其他表姐表妹强。母亲还告诉他,如果不想履霜被人夺走,就先占有她,这样一来,父亲就再也不会反对他们的婚事......
他对不上那些事,失措地说,“不,这是假的。云婶你不知道,我母亲很喜欢履霜的。她亲口告诉过我,履霜很好。”
“那是她骗你。她一早就打算好了,要你和四姑娘相爱,然后她送四姑娘入宫,永远分开你们。不然侯爷以为,孝明皇帝怎么会对四姑娘青眼有加,封了毫无根基的她为太子妃?”
他恍然地想起,在履霜及笄前后,孝明皇帝对她很看重。恐怕那时候母亲就瞒着所有人,悄悄地向兄长举荐履霜了吧?不然之后她也不会主动地提出收履霜为义女,为她增添良好出身......
云婶又道,“事情比公主所想的更顺利。那个时候您同四姑娘居然偷尝了禁果,之后又马上去了颍川,而四姑娘居然有身孕了。本来孩子生下来,等您回来,也是一桩美事。只是...老侯爷深信姑娘是他的孩子,坚持不让她生。四姑娘又犟,非要生,最后老侯爷只得同意了,送她去了庄子上,派了哑女过去照顾。——这里面,就有大长公主的人。”
他呆呆地听着,想说“骗人吧?怎么会?”
但云婶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似的,捅着他的心,“四姑娘每天都吃着公主为她精心准备的食物。果不其然,一朝分娩,孩子的手脚有问题。老侯爷想他这个样子,更确定你们是兄妹了。又想孩子必定是活不长的,就送了他给奴婢的哥哥养。”
“那么后来呢?!”
“到了孩子两三岁的时候,老侯爷的身体渐渐不行了,开始思念起孩子,就派阳明去看他。哪晓得——孩子居然长的很像谢老爷。那个时候老侯爷几乎疯了。阳明几次劝他不要急,他始终不听,自己亲自出去查怎么回事。结果有一天回来,说是路上跌了一跤,公主进去看护他,没想到,老侯爷再也不曾醒过来,一直到您去敦煌,都再不曾醒。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