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面色微微一变,没敢讲。
窦宪已觉有变,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但半夏还在迟疑,“这事太后叮嘱了多遍,一个人不许提的......”
窦宪摩挲着指节,淡淡地说,“我又不是外人。再说,我也不会拿着你的话去问她,放心吧。”
半夏这才道,“侯爷可听说太后诛杀了邓叠一事?”
他点头。
半夏低低道,“邓将军,并非太后所杀...是陛下定计做的。”
窦宪悚然一惊,“他?他才几岁?怎么可能?”
半夏有些难以启齿,“的确,孩子哪里想得到这些主意?都是有人教他的。”
“谁?”
“三姑娘。”
窦宪有点懵,在心里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窦芷。
当年她受弟弟窦笃连累,被送到庄子上足有三年,成息侯始终不闻不问。后来他偶然想起,心里不忍,终于还是求了父亲,把窦芷接了回来。
没想到她竟然性情大改,昔日里很文静秀若的一个人,居然变的苍白寡言。窦宪出于愧疚,几次向她致歉,但她每次都紧闭房门,不置一词。最终他也只好为她留意了一个合适的同僚周荣,将她嫁了出去。
这之后,窦芷再没回窦府过。算来两人不见,也有七八年了。
他几乎不能相信,“窦芷帮着陛下对付邓叠?她要做什么?当谋士?还有她是怎么进宫来的?”
半夏叹了口气,“...岂止对付邓将军?”她娓娓地说,“当日,太后本是想借用何彪大人之力激怒邓叠,让他的不臣暴露于众,再命何彪率群臣倒邓的。哪晓得朝堂上,陛下忽然就倒向了邓叠,赐死了何大人。之后又借口学武,拜邓叠为师,数次宣他入宫教授武艺,让他渐渐成为朝臣中第一人。这样过了两个来月后,邓叠几乎看不起任何人,对着太后也不恭不敬了。咱们本以为这次要大难临头了,没想到陛下忽然就在六月初七的晚上,假意宣召邓叠入宫教武,突然叫出了他事先安排好的相扑队少年。连一口气也不曾让邓叠喘,带着人就亲自杀了他——”
窦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半夏接着又说,“之后陛下马上命人传信来寿康宫,请太后过去主持大局。”
窦宪脱口说,“不能去!”
半夏冷静地说,“是,太后当时也是这么想——这样小的孩子哪里想得出这样的计策,恐怕背后有人指点,此人恐非善意。并没有去,先命方毅带人搜查了福宁宫。果然,那些相扑少年身上的刀,还未解下。”
窦宪听的勃然变色,站起了身道,“我杀了他!”
半夏摇头,劝道,“请侯爷息怒坐下。这事太后本不想叫您知道的,奴婢如今多嘴说了,还请侯爷听过就忘,暂且忍下。”
窦宪紧紧地攥着手,指节发出脆响,“这样的事,如何能忍?!”又问,“然后你们就抓到了窦芷?”
半夏说是,“之后的事查的很快。三姑娘,她是依靠沁水公主入宫的。那位公主过去得罪过您和太后,所以生恐您从匈奴回来,功勋更深,将来为难她。联合了废太子的贴身侍女文鸳,找到了心怀怨念的三姑娘,设了这个局。”
“诛邓叠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她们不过是想借这功劳结陛下之心,诱他杀履霜。”窦宪冷冷地问,“那几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夏低声的,似乎有些不敢说,“沁水公主当即被宣召入宫,与陛下的伴读,刘凌刘冰兄弟俩一起,被逼令饮下毒酒,对外宣称是邓叠所害。文鸳也被当着陛下的面腰斩,尸身送归废太子处。并且他那里与文鸳过从稍密的奴仆婢女,都被太后借故处死,换上了新人。太后又欲诛三姑娘,奴婢想那终究是窦家人,是侯爷您的堂妹,所以暗地里保下了她,暂且关了起来,等候您回来处理。”
“做的不错。”窦宪夸完,心里忍不住微妙地一动。履霜的处置,没有错。只是未免太狠辣。竟然如此痛快、丝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见他沉默了下来,半夏叹了口气,“太后自从有身孕后,性子是变了许多的。过去...说句僭越的话,奴婢总觉得她呆呆的,每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生活完全没有方向。但自从怀孕,她整个人的重心都在孩子身上了,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警惕。”
窦宪听的默默的,只问,“窦芷关在了哪里?”
“奴婢暂且将她关在了窦府,她从前的闺房里。”
窦宪点了点头,站起身说,“那么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回去一趟,问问她。一会儿太后和小公子出来,你就说朝里有事,我过去处理了。”
半夏说好,屈膝送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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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窦芷
常青藤、紫花架。远远看着,窦芷的小楼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可不管是花还是叶,都早已经枯萎的不像样子了。
窦宪在外看的很感慨,一边推开了门。
窦芷正坐在昏暗的内室发着呆。骤然有阳光照射进来,她不由地有些瑟缩,抬起手阻挡着光。
窦宪见了,淡淡地问,“怎么大白天的,不开窗户?”走到窗边,把窗户一扇扇地都打开了。
很快有清凉的风吹了进来,室内憋闷的气息陡然一清,窦宪也自觉神思明朗,舒了口气。但窦芷还是那副畏缩的样子。且她竟然穿的很厚实。已经是秋日了,大部分人都换上了纱衣,但她居然还穿着厚厚的棉质衣服。
窦宪觉得古怪,皱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窦芷没回答,麻木地道,“你是来杀我的吧?动手吧。”
窦宪摇头,这个堂妹做事一向很清楚,所以他总觉得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道,“那是个误会吧?你有什么解释,但说无妨。”
但她说没有,“我就是想杀谢履霜。去向沁水和废太子婢女献策,入宫的是我。对小皇帝说出他母亲死亡真相、劝他杀谢履霜的也是我。”
窦宪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问,“你这么恨她?当年的事,我同你说过很多遍,其实同她...”
窦芷突然就暴怒了,抬起头,嘶声地说,“我就是恨她!恨她!”
“好,好,你别急。”窦宪尽量温和地说,“听我和你说。过去窦笃的事,我爹迁怒你,是他不对。过后履霜遇刺,爹不由分说怪到你头上,送你去庄子上,也是他做错了。我那时候心境不好,没有顾到你,同样向你道歉。”
他是桀骜的脾气,几乎不向人低头,但今天桩桩件件都说的分明。窦芷听了,倒也知道他是诚心说的,情绪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却又变的很伤心,“你向我道歉又有什么用呢?我的一辈子已经这样了。”
窦宪怔了一下,试探地问,“那时候我接你回来,问你怎么不爱说话了,你一直不曾讲。是不是...在庄子上,发生了什么?”
她听的浑身一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大口,随即恐惧地把脸埋在掌心里。
窦宪想起她畏惧光,忙去把四周的窗户都关上,窗帘也拉上。
过了好久,终于听窦芷说,“庄子上好可怕...”她的喉间像被塞住,发出嗬嗬的喘声,“房间永远都那么湿,那么冷,没有一点阳光。我每天都睡不着,抱着自己等到天亮...可是有一天,那庄子上的管家,半夜里,突然就闯进了我的房间...”她抱着头,呼吸喘的很急,再也说不下去。
而窦宪已经听的站了起来,内心惊痛交加。
阿芷当年居然被人奸污过?他按住堂妹的肩膀安慰,“别怕,别怕,都过去了。那个管家在哪里?我去杀了他!”
但窦芷说不用了,从手掌后升起漠然的一张脸,“那时候他已经六十多岁。等我出了庄子,回去找人想要杀他的时候...”她古怪地笑了起来,“他早就已经死了。老死的。儿女都在身边,送了他的终。”
他心乱如麻,手按在她的肩上道,“对不起,真的...如果那时候我拦下了爹...阿芷,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她没理,看着他问,“我听说谢履霜这半年来一直深闭寿康宫,从不出来,反而频频宣御医进去。她是有孕了,是不是?”
窦宪没想到她这么敏感,想说话。
但她丝毫没有给他接口的机会,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来,“她要做母亲了是不是?”她在痛然的大笑中忽然落泪,“可是我,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再有孩子了。”
窦宪悚然一惊。——那个该死的管家,恐怕带给窦芷的还有更深的伤害。
果然,很快她就用一种漠然的、饱含自暴自弃的语气道,“后来啊,不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有身孕了——对,那个管家的,六十岁老男人的。而那个时候,我才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