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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宫情史 (未晏斋)


  王药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嘴角抽搐,似乎在笑,又似乎要哭,最终断然道:“爹爹,这个我真做不到!当年我要逃避这场媒妁之言,今日我也不会同意这父母之命!”
  父亲剧烈地咳嗽起来,满脸胀红,是异常痛苦的神色,他一手捂着胸,一手指着王药的鼻尖,要说话又透不上气,好一会儿咳得止息了点,断断续续道:“糊……涂……糊涂……”
  王药膝行到他身边,为他抚着胸,自己也忍不住是潸然泪下。
  夜深了,问题还解决不了,不欢而散的父子俩只能各退一步,都想着“事缓则圆”,期待时间可以解决这样的难题。王药顺着甬道回去,夜空中一勾新月,清清冷冷地照着大地,把他的影子浓缩在地上,只有小小的一团。母亲的院子尚为他留着门,值夜的老嬷嬷轻声絮叨着:“四郎啊,听话……”
  王药对她苦笑了一下,茫然四顾,才找到西边厢房,打开门进去。
  一盏灯照着屋子,帐子放了半边,被褥也铺好了。茶几上的水还是温的,一个朱漆小攒盒里摆着几道蜜饯——有他年少时最喜欢吃的蜜酿梅。母亲卧病在床,其他人未必顾得上这些细节。王药突然烦躁起来,梅子也不想吃,茶水也不想喝,只是觉不能不睡,上床后故意把铺陈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踢散,赌气地和衣而卧。
  早晨起来鼻子就塞了,头里也觉得沉重,好一会儿才起身,昏沉沉穿了外头道袍,正准备去要点热水,门一开,便见戚芸菡和她的丫鬟正端着盆和壶侍立在一边。戚芸菡一见他就是和煦的微笑:“睡得好不好?洗漱过后,你要去给舅舅舅妈问安的吧?”
  王药简直连脸都不想洗了。但是,对戚芸菡恶语相向,他又做不出来,只能自己接过盆说:“你又不是我家丫鬟,何必做这样的事?”
  戚芸菡不以为忤,笑道:“你说你的‘那个人’,她会这么伺候你么?”
  王药没好气地说“不。是我会这么端茶倒水地伺候她!”
  戚芸菡一愣,转而冷笑道:“到底蛮夷的女子,果然一点‘夫为妻纲’的道理都不讲。”接着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叨咕道:“不知道哪里好……”
  王药跟她无话可说,匆匆地拿青盐杨枝擦牙漱口,又胡乱调和了热水擦了一把脸,回头瞥了一眼戚芸菡,见她正呆呆地望着一点没动的茶壶和攒盒。“我先去给娘请安。”他说,“然后我要出门,所以,你不要跟着去我娘那里,免得又絮絮叨叨扯上其他的。”然后加了句重的:“我的意思,你明白吗?你是最贤德的人,对吧?”
  戚芸菡幽怨地瞥过来,幽怨地点点头。
  给母亲请完安,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其间还要小心翼翼避开关于戚芸菡的若干话题,王药出母亲房门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形势王药已经大致明了,赵王不动声色,把他的家人全数弄到了汴京,接下来一定是一步一步“请君入瓮”。王药眯着眼睛想着,皇帝病体支离,赵王的目标无非是当成下一任的君主,他要当皇帝,要么有掌权太后的支持,要么有实际的禁军兵权,他费尽心思把自己弄过来,自然想要借重北边夏国的势力。
  王药沉吟了一会儿,决定静观其变。
  他回到公馆,随着他来的亲卫都焦灼着,看见王药进门,先都是不错眼儿地盯着他瞧。王药摸了摸脸:“怎么了?怎么看我做什么?”
  大家伙儿吁了一口气,笑道:“怕夷离堇回家挨揍,今日若是一脸晦气,扶痛而来,卑职们还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王药被他们逗得一笑,一人飞一脚:“净胡扯。是不是怕给太后的密奏没东西写了,开始动歪脑筋?”
  大家也凑趣,七嘴八舌道:“太后一千个一万个不舍得夷离堇,只怕要杀过来责怪卑职们伺候不周。”
  正说笑着,外头传报,说赵王又来拜访了。王药收了笑,挑眉道:“还真是心急。”带着那些亲卫到门前迎接。
  赵王大方落落的,仿佛要嚷得全公馆的人都听见:“王枢密,小王有个好消息!”
  王药礼节性地笑着,等赵王近前了,才深深一躬,一个大揖之后道:“殿下抬举了!不知是不是陛下身体好些,要召见臣问话?”
  赵王不得不收了笑说道:“唉,皇兄的身子,还是一日日捱着,我日日担心,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太后不肯接见使节,但也吩咐小王过来和王枢密打招呼。至于好事嘛……”话头被打断,好像总有点衔接不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换了笑容:“刘太后听说,王枢密尚未娶亲,念着衡阳郡王家的三郡主,也是早年被耽误了婚姻,想给王枢密拴个婚呢!”
  王药心头“咯噔”,但知这话不仅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他身后那些亲卫听的。挑拨离间,果然是一把好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春快乐!作者给大家拜早年啦!
随机掉落红包,表嫌少,聊表心意哈哈哈!

  ☆、fangdao

  王药不动声色道:“刘太后是不是弄错了?臣虽是汉人,但现在的身份是夏国的来使。难道金尊玉贵的郡主娘娘,会跟着我去夏国?”他打个哈哈:“就算是要和亲,也轮不到我嘛!”
  赵王却是特为要搅浑一池水的神色, 紧张地瞥了瞥王药身后的几个人, 陪笑道:“我说错了,王枢密莫怪罪。来来来, 我还带了一饼上好的小团龙,烧些好泉水,我们进去点茶。”
  进去后, 两个人独处。赵王一改方才毛毛糙糙的样子, 又像应州的那个赵王一样,动作舒缓优雅, 而眼神峻厉, 却绝口不提半个有关指婚、有关和谈、有关皇帝身体的事,银壶里的水, 如飞瀑一样倾注进兔毫盏中,茶沫被激起白色飞沫, 形成漂亮的梅花图案,而团龙茶特有的香气,也被滚水激起,一阵阵腾在室内。
  “王枢密请用!”
  王药与赵王相对跪坐在茶案两边。他长跽起身,躬身接过赵王手中的兔毫盏,在鼻边嗅了嗅茶香,赵王期待地等他品鉴,他却随即放下茶盏,对赵王拱手道:“王药不才,神交赵王已久,只可惜应州之役,生死攸关,后来进了夏国城池就没有出得来。愧对当年赵王的栽培!”
  赵王一愣,连忙回礼道:“王枢密这话,倒是小王要无地自容了。当年王枢密舍身救国,小王佩服之至。只是可惜夏国太后在和约里一定要求遣送王枢密过去,否则,小王无论如何要为我大晋保枢密这样的人材。”他放下茶盏,懊丧地摇头叹息:“我那皇兄,性子执拗刻板,我当弟弟的本不该背后说他,可是,浪费了王枢密这么好的人才,我心里委实气不过。”
  他转而又换过神情笑道:“不过,自从两国停战,小王也一直在想着营救王枢密的法子。如今总算得偿所愿!”他压低声音说:“外面那几个是夏国来的人吧?也不用怕,只要王枢密想留下,他们自然鞭长莫及——这毕竟是我大晋的地方!”
  王药叹息道:“救回来又如何?以前不过是贪好冶游,就落了个贬谪边境的下场,如今成了‘贰臣’,官家还能放过我?王药有家不能回的苦处,赵王殿下您不懂呵!”握着茶杯,饮酒般喝了一大口。
  赵王跟着他叹息,又说:“其实我格外清楚王枢密的苦处,可惜不如意事常八_九,能与人言无二三。不过……”他留了半截子话,眉棱骨略微一跳,意味深长的眼神越过他捧在唇边的茶盏上袅袅的蒸汽投过来。
  王药压低声音:“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赵王如朗朗明月,天下归心。王药心向往之,不知赵王可否纳我这样一个臣下?”
  赵王一脸喜悦、笃信的模样,急急放下杯盏,过来握王药的手:“我何德何能!”又说:“怎么是臣下!分明是知己!”犹自觉得不够,又道:“既然是知己好友,你还一口一个‘赵王’,一口一个‘殿下’,没的生分了!国姓为宋,我名为安廷,字中政。咱们互相呼表字吧!”
  他亲亲热热喊了第一声:“却疾弟!”
  王药心胸中明白得很,此刻戏分亦要做足,诚惶诚恐地说:“那太僭越了!”在赵王再三要求之下,才喊了一声道:“那么……中政兄!”
  赵王此行不虚,面容上显得相当足意,接下来更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把玩着手中的兔毫盏:“人都道权势是好东西,可实质上它也最可怕,一旦沾上,就再脱身不得了。我是庶子,吴王也是,但庶也庶得不同——说起来都是笑话,但是人言可畏,非说我的母亲地位远远低过吴王的母亲,我就远远低于吴王,那么,我不服气也没有办法。”
  王药心领神会:“治国为贤,拘囿于嫡庶之分,本来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嫡庶之下,尚要分地位——难道不都是先帝的骨血?一笔写得出两个‘宋’字?”他发牢骚一样:“就像我娶亲,人都说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难道妻子是为父母媒妁娶的?”
  赵王“呵呵”两声:“也是也是。夏国太后爱重却疾弟你,但是么,两国征战多年,总归是势不两立了。”他低头喝了一口茶:“远的将来不敢谈,现在,王家的富贵荣华,兄都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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