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威胁,这意思便是只要与他们持反对意见的,都是奸邪应该斩杀。这就是要叫殷廷谨在此事上孤立无援,殷廷谨气得当场便摔了奏章,可是偏偏又无计可施。
自他登基以来,到如今甚至连半年都不到。说他是皇帝,可是哪一件政务不是内阁先商讨批复之后,再呈交与他的。他这个皇帝倒是只需要回个红批便是,还有人竟是恬不知耻地在他跟前表示,这是怕陛下太过辛劳。
这帮人竟是把他当成儿皇帝一般对待,殷廷谨此时按捺不发,也只是因为势单力薄罢了。
此番对于靖王爷的封号之争,他一开口,竟是所有人都反对。这也就是为何,他叫人廷杖了纪延生的原因。他以为最起码纪延生是站在他这边的,可是,没想到他竟也是个迂腐的,竟是跟着内阁那帮子人起哄。
“皇上,有一话微臣当讲不当讲,”此时裴世泽也察觉到了皇上的目的,他并不是反对自己与沅沅的婚事,而是他需要自己站在他这一边。
毕竟如今皇上在朝堂中,相当的孤立无援,便是有两位成年皇子附议,可是皇子们尚且与他一般,手下连个能重用的人都没有,便是附议皇上,也无济于事。而现在,皇上这是要拉拢自己。
想到这里,裴世泽心底反而更加镇定了。
殷廷谨立即道:“你说。”
“所谓如今的礼仪、封号之争,归根结底不过就是内阁想以全朝之力,迫使皇上您低头。先皇在世时,内阁权利日益积重,便是连一向内阁平起平坐的吏部,都被要求听从与内阁。这在之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如今圣上登基,力图要改变朝中局面,自然有人坐不住了。”
裴世泽这番话简直是大胆,要是叫郭孝廉那一帮子内阁老臣听到,只怕生撕了他的心都有。可是偏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殷廷谨的心坎中。
自从殷廷谨登基之后,周围人待他的态度自然是改变,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地。可是这种恭敬中却又透着一股子虚假,他便是想听一句真话,都被那高呼万岁的声音所淹没了。
殷廷谨不是自幼就生活在宫中,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帝。相反他自幼生在靖王府,看惯了那些脸色和不公平,他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之前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地上,可是现在他觉得自个每一迈出一步,都是踩在云端,脚底下有种说不出的虚无。
而裴世泽的一番话,却又叫他恨不得拍案叫好。
他自是明白郭孝廉那帮人死活要反对自己的用意,无非就是想要逼迫他低头。可是一旦他迁就了一次,那日后这帮人必会步步紧逼。
况且便是从伦理上,殷廷谨都不可能不认亲生父母,而认先皇为父。
便是在靖王府的时候,他最大的心愿,便是有朝一日,将自己亲娘的陵墓迁入父王的陵寝中,与父王合葬。如今他当了皇帝,自然恨不得叫九泉之下的父母,享受这人世间最大的尊容。
殷廷谨满意地看着他,倒是有些掏心置腹了起来,“难得景恒你这般坦诚,你说的对。朕虽贵为皇帝,可是处处受人掣肘,如今更是连生身父母都……”
他微微一摇头,心中又是涌起一阵怒火。
“皇上,微臣以为,如今朝中非议过大,倒不如怀柔为上,稍加安抚为首地几位朝臣,”裴世泽说道。
殷廷谨登时苦笑,说道:“这帮人岂是稍加安抚便能妥协的。”
“皇上请放心,朝中支持圣上的人并非没有,只是碍于首辅的威严,而不敢出声罢了。”
听着这话,殷廷谨倒是笑了一声,他道:“景恒,你起身吧。”
待裴世泽缓缓站起来之后,殷廷谨抬头瞧着他,说道:“朕知你与沅沅自幼相识。若是你,朕自是放心。只是朕想着沅沅能风光大嫁,若是这事不解决,沅沅母亲与她的封号便不得而定。”
他顿了会,又道:“为了沅沅,你能明白朕的意思吗?”
裴世泽心底苦笑,他怎么会不明白。皇上这是要把自己拉到他的这条船上。皇上要想给沅沅封号,那必然是要先确定了先靖王的封号与祭祀礼仪,要不然朝臣不可能跳过这个问题,单单去承认沅沅的。
皇上若是赐封沅沅,那必是以亲舅舅的身份,便与现在朝臣所要求的不一样。毕竟皇上一旦称呼先靖王为皇叔考,那么他对沅沅而言,就只是表舅舅。可是一旦皇上真的赐封了沅沅,那么先靖王的封号也势必是皇考。
先靖王的封号和沅沅的赐封,显然就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不可能单独跳过一个问题,而去讨论另外一个。
**
纪清晨被杨步亭找到的时候,就瞧见她正与三皇子坐在一处,三皇子看起来都比平常乖巧地多了。
杨步亭立即轻声笑道:“纪姑娘,皇上请您过去呢。”
结果他刚说完,倒是殷景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纪清晨立即抓着他的手臂,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父皇叫我们过去,”殷景然立即说道。
纪清晨哼了一声,提醒道:“杨公公只说舅舅是请我过去,没你的份儿。你在这给我好好地吃点心吧。”
殷景然还要说话,却被她瞪了回来,只得又乖乖坐下。
杨步亭这才领着纪清晨往东暖阁过去,倒是路上的时候,他笑道:“三皇子与姑娘的感情可真是好。”
“那是自然,我们是表姐弟嘛,”纪清晨端庄地微微一笑,却完全忘记了,刚才她是如何又捏殷景然耳朵,又威胁他要跟舅舅告状的。
等她进了东暖阁,便瞧见裴世泽已经不在了,登时心底有些失落。
“沅沅,你过来与朕再下一盘,”殷廷谨招呼她说道。
纪清晨下棋还算可以,不过就是有点儿不太好,总是喜欢悔棋。若是与外人下棋,她还能克制住,这要是逮到家里头人,便是悔个不停。就因为这个,就连殷柏然都拒绝与她下棋。
没想到舅舅今个竟然主动招呼她,纪清晨自然是开心地坐下。她虽然棋力不算出众,可是却有一颗不怕输的心。
只是下了没多久,殷廷谨便连连皱眉道:“你这悔棋的习惯可真是越发地厉害了。”
“那好吧,我就走这一步,”纪清晨被他说地不好意思了,只得放下棋子。
等殷廷谨又下了一步,她捏着棋子,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时,就听到对面突然开口道:“你觉得景恒此子如何?”
啪嗒,她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把好几枚棋子砸地都改了位置。殷廷谨立即伸手去恢复,还摇头无奈道:“你这毛手毛脚的问题,也得改改。”
“谁叫舅舅突然吓人啊,”纪清晨心虚地说道。
殷廷谨登时乐了,“我不过是提了他的名字,便是吓唬你?‘纪清晨鼓着小脸蛋,正想着要怎么说呢,就听舅舅又说:“方才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又如何说?”
小姑娘原本就又大又圆的眼睛,登时瞪地跟滚圆,粉嫩地嘴唇张了张,半晌才不好意思地说:“舅舅你都瞧见啦?”
这会倒是轮到殷廷谨发笑了,伸手便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摇头叹道:“女生外向啊,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假。”
“哪有,我可是一直都站在舅舅这边的,方才我不是还希望舅舅赢的,”纪清晨趁机撒娇卖乖,她长得本来清妍玲珑,这会撒起娇来,又甜又纯真,便是叫殷廷谨都不忍责备她。
殷廷谨瞧着面前的小姑娘,却又想起琳琅来,当年父王为琳琅选定了那门亲事之后,她一直都很高兴。虽然王妃给她的嫁妆苛刻又苛刻,可是她亲手绣着自个的红盖头,还拿到他跟前炫耀,说上头的龙凤呈祥是她自个亲手绣的。
如今连沅沅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当年他没能给琳琅的,如今他便想弥补在沅沅身上。
“你这小家伙,就知道哄舅舅开心,”殷廷谨微笑着看着她,轻声说道。
倒是纪清晨咬着唇,看着他,说道:“我一直都相信舅舅的。”
瞧着面前小姑娘赤诚的眼神,倒是叫殷廷谨心中歉疚,如今他身受朝臣掣肘,竟是可笑至极。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舅舅从靖王府一直到现在,已经历过这么多艰难,如今不过只是小小地阻碍罢了。我相信舅舅定能排除一切,达成所愿的,”纪清晨认真地说。
殷廷谨瞧着她这番认真地模样,登时笑道:“你觉得舅舅能达成所要愿?”
“当然,舅舅可是天下之主,万圣之尊。这天下都是舅舅的,那些阻碍不过螳臂当车罢了,”纪清晨微笑道。
殷廷谨这才认真起来,沅沅这孩子自小便与旁人不一样,比起旁人,他对纪清晨的话,总带着一份信以为真。似乎只要是她说出来的,便能叫他相信。
先前那些朝臣联名上书,便是连秦太后都劝他不要逆天而行,可是如今听到纪清晨的话,他反而生出一份更加确定。虽前路艰难,可是要达成目的,为未尝不可努力。
“你不用担心,舅舅一定会叫你风光大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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