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延生一辈子都没叫人这么打过,便是年少时调皮,叫纪家老太爷打了板子,可那也只是打了手心而已,这般打了一顿,只怕没一两个月是恢复不过来的。
不过为了不叫他的小心肝担心,纪延生还是故作轻松地说道:“爹爹身子骨好着呢,待过几日便能下床了。沅沅,不用担心。”
曾榕知道他这么说是安慰闺女,可是瞧着他说话时,面容都扭曲了,真是又心疼又生气。
纪清晨哪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勉强,立即便说道:“那爹爹先休息,我不打扰爹爹了。”
待她出去之后,纪延生长吁了一声,这额头上的汗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滴。曾榕靠了过来,给他的额头擦了擦,见他这般痛苦,忍不住带着颤声道:“看你以后还敢逞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国家养士百年,礼法大义不可废,”纪延生瞧着她,轻声说。
曾榕不知他们的这些礼法大义,可是她却知道天伦也不可废。她看着他,轻声说道:“先前皇上想要过继沅沅时,你可不是这般的态度。自个养的孩子,如何就能叫旁人这么夺走。可如今呢,你们却又要逼着皇上不认亲生父母,而改认先皇为父。难道不是一个道理?”
纪延生登时便睁大了眼睛,立即道:“这如何能一样。沅沅如何能与皇上相提并论。”
“可是礼法之中也不外乎人情,况且皇上又不是自幼便过继给先皇的,那是先皇没了儿子,没办法才叫他继承皇位的。皇上都叫了靖王府四十来年的爹了,你们这贸贸然地便叫人家改了称呼,皇上如何能不气恼?”左右这会就只有他们夫妻,曾榕自然是有什么便说什么。
纪延生瞪着眼睛看她,被气得半晌才说了句,“难怪圣人说,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是,是,我是女子,只是你瞧瞧自个,都这般年岁了,要真是叫打出个三长两短,你叫我们母子几个以后可怎么活?”曾榕不通那些大义小义,可是她却知纪延生是她们二房的天,若是他真的出事了,那她们的天也就塌了。
纪延生见她要哭了,也自知理亏,立即说道:“皇上不过是找我撒撒气,哪至于就真把我打出个好歹。”
“那还不是你有个好闺女,要不是看在沅沅的面子上,你以为皇上能轻易饶了你,”曾榕又是捂着脸,轻声说。
纪清晨自然是不知这里头说的话,只是出去后,便瞧见纪宝芙坐在外头,而温凌钧和裴世泽也坐在对面。见她出来,三人都站了起来。
“七妹妹,爹爹怎么样了?”纪宝芙轻声问道。
纪清晨微微扬唇,轻声说:“别担心,太医已经给爹爹看过了,只是些皮外伤,对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要静养一段时间。”
“方才祖母也派人过来问了,”纪宝芙告诉她。
“大姐夫,柿子哥哥,你们都先回去吧,爹爹的身子没什么问题的,”纪清晨对两人说道。
裴世泽瞧着小姑娘这故作坚强的模样,方才哭哭啼啼地样子还历历在目呢。只是有旁人在,他也不宜多说,于是便点了点头。
温凌钧也道:“我带了些补品过来,这些日子岳父在家好生休养。待宝璟出月子了,我再陪她回来看望岳父。”
待他们走后,纪清晨便又去了老太太的院子中。突然听说爹爹被抬回来,只怕她老人家也被吓坏了吧。
“这些个文武百官啊,以为自个能左右皇上……”纪老太太轻笑一声,便是摇头。
纪清晨瞧着纪老太太,轻声道:“祖母,那你说以后会怎么办?”
“怎么办?”老太太又是轻笑了一声,轻声道:“这天下可是圣人的天下。”
本以为这番关于先靖王的封号之争,会如火燎原般,可是却在纪延生被打了一个月后,反而没了什么动静。
直到六月初七,皇上下诏,要为生父上册文、祭告天地、宗庙、社稷。
一时间朝中哗然,众人纷纷上书,请皇上收回成命。
纪清晨望着外面的雨帘,这一日的倾盆大雨,将天地都覆盖住了。
直到杏儿盯着湿漉漉的衣裳进来,急急道:“小姐,宫里头来人了,说是要接您进宫。”
纪清晨轻声一笑,便是站起来。
杏儿瞧着她一脸笑意,便问道:“姑娘,你怎么这般开心?我听说最近宫里可不太平啊?”
“这种时候舅舅叫我进宫,你以为会因为什么?”
杏儿登时惊了:“我都没说是皇上宣小姐你呢。”
纪清晨看着外头,这是她的机会。
比谁都要靠近舅舅的机会。
☆、第90章 指婚未成
雨声急促滂沱,只轻轻掀开车窗的一角,便有雨丝斜飘进来。此时还在街上,只是连旁边的屋舍在这密雨之中,都只是灰蒙蒙地一片。
纪清晨收回手,杏儿又将窗子关上。车辕滚动地声音,被淹没在这铺天盖地地雨声中。
因着是皇上直接宣召纪清晨,因此这次她并未前往方皇后的宫中,而是径直去了勤政殿。外面正下着雨,她一下车,旁边便有人过来撑伞。
一直在这等着的福全,赶紧上前道:“姑娘,圣人瞧着这外头下地雨实在是大,便着奴才带了顶轿子过来接您。”
杨步亭是宫中的总管太监,而福全便是在他之下,乃是勤政殿的二总管。虽说他的位置在一众内宦中已是属于顶尖,可到底上头还压着一个杨步亭呢。
不过这会虽然被吩咐过来接一个小姑娘,可是他也一点儿不恼火。如今谁不知道啊,皇上膝下就三位皇子,待这位纪姑娘那是极恩宠啊。
福全赶紧接过小太监手上的黄油伞,撑在纪清晨的头上,笑着说道:“姑娘这些日子未进宫,圣人可是念叨了好几回。”
“舅舅这些日子,可还是批奏折到深夜?”纪清晨问道。
福全登时一叹气,轻声说:“圣人那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最是勤政爱民不过的,奴才们也不敢劝说,还得姑娘多劝几句呢。”
纪清晨轻轻点头,她今日穿着淡蓝底子五彩折枝木槿花刺绣交领长袍,腰间束着巴掌宽的腰带,两边各挂着一条禁步,脚上穿着一根略有些根儿的鞋子。本就清妍绝丽的面容,在这淡蓝色的衬托下,越发地清丽雅致。
雨丝不断,便是这庄严大气的黄瓦朱墙,都被掩盖在无尽地灰蒙蒙当中。
待她上了小轿,轿子便稳当地起来,被抬着往勤政殿走了去。待到了地方,纪清晨下来后,福全立即上前说道:“还要请姑娘再走一段儿。”
毕竟是圣人住的地方,总不至于把轿子抬到门口吧,要不然明个言官的折子便又该像雪花片一样地飞到殷廷谨的案桌上了。
等到了门口,便是纪清晨的叫上都湿了。不过她也没在意,等着进去通传的宫人。
只是待她随着宫人进了殿内东暖阁,只是殿内安静地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对面上方摆着一张紫檀木桌,桌上摆着汉白玉仙人插屏,还附着紫檀座。此时高案上摆着的三足象鼻腿珐琅香炉里,正散发着檀香燃后的香味。
而东暖阁的炕宝座上,这会却坐着两个人,炕宝座上摆着的小几上面,此时正摆着一副棋盘。此时大概是黑棋落子,裴世泽手中捏着一枚黑子,正凝神蹙眉地盯着棋盘。
倒是殷廷谨抬头朝纪清晨瞧了一眼,笑道:“沅沅,来了。”
“给舅舅请安,”纪清晨微微蹲下,给殷廷谨行礼。
倒是殷廷谨哈哈一笑,便招呼她过来,还说道:“沅沅,过来瞧瞧,朕这盘棋,只怕马上便要赢了。”
纪清晨走了过去,低头看着棋盘,白子乃是舅舅所执,只是如今白子的局势确实不错,眼看着便要合围,形成大龙。除非裴世泽能抓住屠龙的机会,若不然只怕这局便是舅舅胜了。
不过他虽然形势不好,却不能说他这盘棋下的不好,她竟是不知道他行军打仗之外,连下棋都这般厉害。纪清晨朝着他瞧了一眼,便见他一手捏着棋子,手肘搁在案桌上,原本就俊俏冷逸地侧脸,此时更添几分严肃认真。
不过她又看了一眼,才发现他眼睫竟是这般卷翘,这会微垂着的时候,连眼睑上都有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待棋子落下后,他才转过头,朝她看了一眼。
纪清晨唇瓣登时带着一抹浅笑,倒是殷廷谨又叫了人给她在旁边摆了个紫檀木高背椅,叫她坐在自个的旁边。因着裴世泽坐在舅舅的对面,她坐这个位置,便正好能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瞧了。
你说这人怎么能生得这般好看呢,他的五官真深邃又立体,便是那挺立的鼻梁,她见过这么多年,便是没人比他的鼻子上得更好了。况且身为男子,这脸颊也太过瘦削了些,他本就是窄脸,又生得这般瘦,一张脸只怕还没他自个的巴掌大呢。
待她偷瞄了他好几眼后,对面的人嘴角已然扬了起来。可是纪清晨却不怕,反而看地越发大胆,左右又没人瞧见。
可谁知此时坐在宝炕上的殷廷谨,突然悠哉地问道:“沅沅,你觉得景恒这一手下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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