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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朝驸马须知 (宣蓝田)


  心中叹口气,既不劝他,也不喊个奴婢进来。只从熟悉的地方拿了把檀木为骨狼毛为须的小掸尘,蹲下身把地上碎瓷片一点点地小心清理干净。
  她在嫁入府的第三年才知道,她的夫君,心中有许多年郁结和伤痛。他走过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才从那吃人的皇宫中逃了出来。
  幼时所经受的多年磋磨一寸寸敲断他的傲骨,把他生而为人的全部柔情都一点点碾了个干净,成了他心上再也治不好的沉疴顽疾,溃烂生腐。
  不可医,也无人能医。
  他在幼时苦难中熬过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能撑着他往下走了,除了恨意再无其他。
  他一直都在深渊最底之处挣扎,那里四下无人。她走不进去,也帮不了他,也只能做些这般轻飘飘的事。
  成雅风打扫着地上散落的碎瓷片,轻声埋怨:“方才,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听她问话,容璟邰垂着眼皮还是默不作声,盯着地上的砖缝怔怔出神。
  成雅风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看着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像行将就木一般自厌自弃的模样,半点生气都没有。
  见他如此,成雅风心口堵得厉害,生生掐住了话头,转而自责道:“说来也怪我,就不该请她来。她一介女子,又是个性子软的,能有什么成算?”
  容璟邰眼神阴鹜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听到妻子自责的话,眉睫微微一动,眼神稍稍放柔了些,摇摇头低声道:“不怪你。”
  满室静寂中,他沉默许久。眸底满是掩不住的自嘲,声音颤抖,似乎连吐字都十分艰难,“雅风,我实话与你说……我每天睁眼闭眼,都恨不得让他们去死,将他们挫骨扬灰……可有的时候,做了那些个梦……醒来再想想,倒不如我自己死了干净……”
  语中竟带哽意,说这一番话似乎用劲了全身力气。
  成雅风正蹲着身子捡拾地上的碎瓷片,听得此话兀地把手中杂物砸在地上,腾然站起身怒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胡话!”
  见他又垂下头看不清表情,却像背上驮着一座千钧重的大山,压得他微微弯下了脊背,甚至能看到指尖轻颤。明明八尺男儿端端正正坐在镂雕龙纹太师椅上,却偏偏生出一种脆弱茫然之感。
  成雅风看着,只觉自己整颗心都在滚油里煎,疼得钻心。她自己脾气也算不得好,对上他的时候却总想要待他温柔一些。
  她蹲在他身前,双手放上他膝头,仰着头去看他。他放在椅扶上的右手把那扶手攥得死紧,不知又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回忆中去。
  成雅风把自己温热的掌心贴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梭,像是能透过他面上阴鹜神情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看透那眸底的难过。
  温热细腻的手心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容璟邰身子猛地打了个抖,伸手便要一把将她推出去。似乎全身都长满无形的尖刺,潜意识中便不容任何人靠近。
  却在握住她肩头时清醒了过来,转瞬间意识到蹲在身前的是自己的妻子,硬生生忍住了动作。
  直到他的手一点点软下来。成雅风轻轻笑了,这才缓缓道:“这民间有句俗语,俗得厉害,我却十分喜欢。”
  容璟邰微垂了眼看她,听自己的妻子一字一顿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她将大皇子旧伤累累的手掌裹入自己双手中,脸上笑得释然,语气却再郑重不过:“璟邰,我既嫁给了你,便从来没有想过后退。”
  听了这般肺腑之言,容璟邰似乎无动无衷,面上冷冷淡淡,神色也没有丝毫起伏,却只有
作者有话要说:  听了这般肺腑之言,容璟邰似乎无动无衷,面上冷冷淡淡,神色也没有丝毫起伏,却只有握着他双手的成雅风知道,他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她眼角发酸,轻吸口气缓声道:“纵然你选的是条死路,我也定会陪你走下去。”
  我身无铠甲,却也只有你,是我唯一的软肋。
纵然你选的是条死路,我也没有半点顾忌。
  容璟邰垂着眼看她,眸中似有些许湿意,眸底的空茫死寂之色一点点散去,透出些微光亮来。
  许久以后,才反握住妻子的手,极慢地点了下头。

☆、刻骨

  
  大皇子妃名成雅风,出身淮安侯府。淮安侯府三代前出过一位入主中宫的娘娘,被赏下二等侯爵,食邑千户。袭爵五代后按辈递降,至淮安侯这里时正是第四代。
  淮安侯母亲早逝,只余他一子,颇得老侯爷宠爱,身为嫡长顺其自然袭了爵位。府中各个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唯一堵心的是府里的老侯夫人不是他的亲娘,原本是个贵妾,老侯爷临去前给她提了位,让她管束这一大家子。
  老侯夫人养出的几个儿子都是纨绔之辈,隔房的兄弟也没多少亲缘,还时常给他添堵。淮安侯一生中最大的幸事便是娶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姑娘,夫妻恩爱感情甚笃。
  然而好景不长,在成雅风七岁之时,她的母亲便得了重病久治不愈,本就体虚亏损,得了那病更是慢慢地瘦脱了人形。
  侯爷在妻子重病的三年中不曾纳妾,任凭他人如何劝说都执意不改。只是侯夫人心事重,熬了两年便去了,恰巧在女儿十岁生辰当夜。
  侯爷顶着长辈的压力为亡妻守制三年,续娶了一门小自己十多岁的继妻,成了成雅风的继母。成雅风不待见这新来的继母,那继母既不敢与她为难,也极少主动亲近,关系就这么僵着。
  两年后,继母产下一子。此时成雅风便处境尴尬,连父亲的疼爱都被分了一半出去。即便如此,她身为侯府嫡女,阖府上下也无人敢欺她半分。
  长子出世后侯爷欢喜了一阵子。欢喜劲儿还没过去,就被太医诊出了痨病。淮安侯打小便有咳疾,长大却再未犯过,谁知一场冬寒竟转成了肺痨,整日咳嗽不止,凌晨犯了咳嗽更是彻夜不能寐。
  这痨病是人人谈之色变的不治之症,怕惹人闲话只能闭门谢客,主动辞去了身上官职,呆在府里养病。
  侯府上下人心惶惶,以前常常笑脸相迎的人知道他染了这不治之症,都显露了真面目,轻易不进侯爷院门,便是来传话的下人也都用好几层绢帕捂着鼻子,连侯爷瞧到了会生气也顾不得了,总不能丢了性命。
  老侯夫人更是三番五次地劝他自请过爵,说他长子还是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小娃娃,便该将这淮安侯爵过给弟弟。
  缠绵病榻之际听得继母这话,淮安侯气得咳了血,她这是在催自己赶紧蹬腿!嫌自己挡了她儿子的路!
  淮安侯气得不行,喝了几个月的汤药反倒愈发憔悴,刚刚熬过那年春节便去了。
  年纪轻轻便死于这恶疾终究是不吉利的事,对外只跟人说是因急病过世了。
  四十九日满七的法事刚做完,老侯夫人就迫不及待地奏请陛下另立侯爵。淮安侯长子未满周岁尚不知事,爵位自然便落到了老侯夫人的长子头上。
  全府素白的引路幡刚刚撤下,整个府中便又弥漫着新侯爷袭爵的欢欣,甚至一刻都等不及就搬进了正院。
  成雅风看得恶心,她爹爹生前,这些人都上赶着奉承拍马。可此时阖府上下,真真切切为他父亲难过的也只有她一人。便连她那继母都打着笑脸抱着她父亲的孩子,笑眯眯凑上前跟新袭爵的侯爷贺喜,谄媚之态令人作呕。
  这偌大侯府,日日听来人声鼎沸,似乎所有人都不记得她刚刚过世的父亲。
  可她的父亲分明是被他们生生气死的!明明宫中的太医都说了父亲能活三至五年的!是被他们生生气死的!
  她在老侯夫人院子里大吵大闹,竟连那些粗使嬷嬷都敢摁住她不放了!老侯夫人阴阳怪气讽了几句,她的继母抹着假惺惺的眼泪说她遭逢大难神智失常。老侯夫人听了这番说辞,心中满意,当下做主把她送入了小佛堂,要她静心休养。
  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侯府嫡女,也只有落入尘泥之后,才能明白这侯府从来不是百姓眼中敞敞亮亮的高门大户,内里藏污纳垢,不堪入目。
  她重新走向人前的时候,已是父亲过世三年之后。三年孝期满,正是她及笄之年。刚从小佛堂出来,便知已经被定下了一门亲事。
  落魄的侯府用一个神智失常、顶撞祖母、不敬继母这般名声差到极点的姑娘,去换得一个落魄皇子的青睐。一个是名声有污的世家嫡女,一个是至今未能封王的皇子。
  成雅风自嘲一笑:呵,真是再般配不过。
  听嘴碎的丫鬟说,问名本是没合上的,只是府中也不知使了多少银子,愣是让那合八字的改口说大吉。
  纳征那日,是大皇子亲自来的。成雅风心中一震,嫁娶之事自有宗人府三品府丞管宗室婚嫁所有事宜,纳征本是不需男方亲自来这一趟的。
  ——来了,便是因为看重。
  明明是这般荒唐的婚事,她心中竟微微生出两分暖意来。左来这府中也再无人管她,索性自己跑到前院正厅去见他。
  被圣上厌弃的大皇子,乖戾孤僻的大皇子,暴虐嗜杀的大皇子,深居简出的大皇子……以往听过的关于他的言谈,通通都在这一刻有了真实的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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