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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朝驸马须知 (宣蓝田)


  江俨失笑,细细回想了一下前些年的事,认真答:“刚入宫那时候,我在公主面前说不动话,张嘴就结巴,也就不敢说话。”
  “后来公主越来越美,我更不敢说话。说话的时候也不敢看着你,得避开视线。”
  承熹笑作一团,下意识地捂着肚子,不敢动作太大。江俨忙低声说:“可别笑了,别把孩子笑疼了。”
  前头引路的小牙侩见两人没跟上,扭回头来瞅瞅两人,一脸不明所以。
  听牙侩说左边住的是个老学究和其家眷,右边住的是个酒楼厨子,都是不爱出门跟人打交道的。听到小牙侩的语气有些为难,承熹忍不住笑,有这样不爱走动的邻居,真是再好不过了。
  宅子前后两进,中间隔着个十五步见方的院子,通风采光都挺好。厨房地窖都有,八间屋子也都是大屋。
  江俨心中暗忖,公主的身边不能没人护着,前院四间屋约莫能挤下十几个暗卫,已经足够,当下爽快地付清了银子。

☆、卖画

  承熹四处走了走,大约是一两个月没住过人了,屋子里头有些灰土气。从没进过这么脏的屋子,承熹站在房门口迈不开脚。低头竟瞥见门缝处有个脏兮兮的蛛网,忙往后退了半步,心中发愁:“这得收拾到什么时候?”
  江俨探头瞅了一眼,他也不是什么爱收拾的人,拉着公主就走,“等暗卫来了,他们会收拾,咱们先出去买些东西。家具还能凑合,被服床铺总得是新的。”
  两人在布庄买了几身成衣,又给承熹量了尺寸,不知定了几身衣裳。承熹不好在外人面前驳他的脸面,出门却凑近他一些,无奈说:“不能买这么多,咱们快没银子了。”
  承熹虽算不上奢侈,却也从不知什么叫节俭。若不是此番沦落至此,根本想不到这样的小事。可她也从来不知江俨竟比她还要不知柴米贵。
  江俨握上她的手,笑问道:“公主忘了属下家中是做什么的了?”
  承熹一愣,江家是京城的古玩大家,先前城西那陶瓷作坊的主人便是江家的旁系亲眷,莫非还有别的亲戚?可天天跟人借银子,实在太难为情了。
  江俨领着她走到了城中一家书斋,买了几张上乘画纸。在书斋里头也有生漆卖,小二笑着问:“客官这是要自己制墨?何苦这么麻烦,我这里的墨锭也不是次货。”
  江俨点点头没作声,带着公主出门又买了些猪油和桐油。在沿街的小药房里又抓了几味药材,分别是麝香、冰片、公丁香。
  承熹不明所以,怀着一心疑惑,只能被他牵着走,心中好奇极了。江俨一手拎着一大包东西,另一手却把承熹护得好好的。虽市集上行人众多,却也没一人能沾着她的衣角。
  他又去皮货市场上挑了一块鹿皮,这皮子本质量上乘,只是如今正是盛夏,卖不出去积了货,也都是贱价买的。
  等到采买回来,院子已经收拾妥当了。十几个暗卫跟了来住进了前院,都是一副家丁打扮,剩下的几十暗卫安置到了别处。里边院子住进来两个女暗卫,都不会伺候人,只能近身保护。
  承熹进屋一看,蛛网灰尘什么的早不见了,屋子里头连家具都是焕然一新。门上挂着的竹帘卷了起,晌午的阳光洒了进来,照得屋子里暖洋洋的。
  “公主看看还缺什么,叫他们去添。”江俨交待一声,自己去了厨房的灶台边,蹲下身把底下用松木燃成的焦炭取出来,滤去了粗渣,只留下了细细粉末。
  承熹搬了两张椅子,一张放在他身后,自己也坐下了,好奇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在仿制上好的漆烟墨。如今手头拮据,将来回京可能还要走南面绕个远路,得把路费攒下来。”江俨把麝香、冰片、公丁香各切了一小块,研成细粉与那松木灰渣搅合成水,又说:“可惜材料不全,缺了一样,也只能勉强为之了。”
  原来是要制墨。承熹不想打击他,只好委婉说道:“徽州每年给皇家进宫的上好漆烟墨,一块墨锭大约是八十两,在民间的话怕是会更便宜些。”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挺明白:若是要靠制墨赚钱,也赚不了多少银子。
  江俨也不否认,只示意她稍候片刻。
  承熹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另有乾坤,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他动作。江俨在墨汁中添入了用碎皮子熬出的胶和少量猪油桐油,又把麝香、冰片、公丁香按一定比例兑了进去,与先前的墨汁搅在一起。
  她还想要再看,江俨却带着她去用午膳了,他匆匆扒了两口饭又在院子里鼓捣。等承熹睡了午觉起来,见盆中的墨色已隐隐泛了紫玉光泽。凑近些闻了闻,墨中能闻得到香气,润笔一试,细腻滋润,果然是好墨,“还真的成了?”
  江俨手指碾了碾,觉得香味色泽都是上乘,又从公主的首饰上剥了最外面一层金箔下来,在手指间一过,便碾成了细细的粉末状,添在了墨里,研均匀了,牵过承熹坐到书桌前,敛袖提笔给她,“还请公主作一幅画。”
  承熹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江俨回道:“画幅画,充作前朝宫廷画师所画,卖给富人。”
  “这不是骗人么?”承熹怔怔问。说白了就是以次充好以假乱真,赝品充作真品,才能卖出高价。
  看公主表情呆怔,脱口就是一句“骗人”,江俨抿抿唇低声说道:“奇淫巧术,还请公主莫怪。”
  承熹心尖微微一疼,这人从来都心思细腻,怕她看不上这些所谓的奇淫巧术,赶紧笑说:“并非如此,便是奇淫巧术也有其门道,说不上骗人。何况是我亲手所画,比前朝的宫廷画师也差不到哪儿去,不是骗人。”
  看江俨释然了些,承熹又为难道:“我虽从小学画,可一向只求随心,没仿过什么大家名画,只跟着一位女画师学过几年,可她在民间也算不得有名。”她沉思道:“倒是仿过两幅前朝了闻大师的山水写意,可毕竟用笔生疏,露了陷就不妙了。”
  江俨微笑着摇头:“公主不用仿任何人,随意画什么都好,也无需苛求精谨,只要带了皇家贵气就是了。”
  承熹不解:“这是为何?”既然是要仿画,不该是越有名的古作才越珍贵?
  江俨略一思索,斟酌了一下该怎么解释。“画作一如古玩,有人专门为鉴赏,觉得只有名流画家的作品才值得珍藏;可有些人却专门为显摆,这类人通常家财万贯,那些清流正派名家的画作再贵也买的来,他们却不稀罕。”
  看承熹若有所思,估摸着以公主的玲珑心思已经明白些了。江俨继续道:“他们所求的,正是这一类专门供给皇家的宫廷画作。若是能收藏这样沾了皇家贵气的画,方显得自己身份尊贵。”
  “可宫廷画师的画作定然不能轻易流出宫,也不能在明面上买卖。民间想要以假乱真的却大有人在,自然画艺高下千秋万别,价钱也不能一概而论。”
  “而公主笔下有贵气,自然画什么都是好的。”前朝画作难得,宫廷画更是难寻,两样加起来便能卖个高价。
  承熹听得瞠目结舌了。她知道各行有各行的门道,可万万不知道会有这么大的门道。沉默片刻后,不禁摇头叹道:“我本以为自己博闻强记,读过不少诗书。可听你这么一说,原是我孤陋寡闻了。”
  “哪里算得上孤陋寡闻?”江俨忙说:“不过是些奇淫巧术罢了,虽是骗人,却也能应付一时之急。”
  承熹握着笔迟疑了一瞬,忍不住问:“这能糊弄得了内行人吗?”
  江俨笑了:“试试看就知道了。”
  承熹心中仍有些惴惴,想了想也是这个理,舔好墨略一停顿,下笔时便心无旁骛了。落笔画了一副富贵花鸟瘦石图。既是达官贵人想要的,富贵花鸟,长寿瘦石,也算是好寓意了。
  画完后又提了款,仿了前朝一位名家的刻印。再加上江俨以前又见过太子的私印,也仿了出来,盖在了右上角。意思便是前朝宫廷名画,当今太子收藏过的。
  等了一刻钟,画便干了个透。江俨在干透的画纸背后用藤黄加赭石成的浅色浑水涂抹,染成旧的颜色。又拿排笔蘸了隔夜的陈茶,在纸上均匀涂抹,白纸慢慢地变黄了。
  待画纸干透,因固定了画的四角,纸的褶皱起得不多,却很明显变旧了不少。
  “这能行么?”承熹半信半疑地摸了摸,见纸张果然十分脆,拿起来透光一看,上头有像风化一样的斑点。再看几枚阳文印,秀劲质朴相得益彰,一看便知是有功底的。
  “这画是假的,又讲不清来历。若是别人问起这画是怎么来的,咱们又说不清,不会被报官吧?”
  江俨小心翼翼把画的四条窄边裁出来,装作是从裱褙上裁出来的。卷好后,又在画轴的侧面用染了点点灰尘的泥水抹了两下,不疾不徐解释说:“宫中真迹极少流出,就算是大家也辨不分明。”
  “故而民间慢慢有个了说法:但凡是来历分明的,卖家能讲得头头是道的,十有八/九是假画;反而越是来历不明的,是真迹的可能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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