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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朝驸马须知 (宣蓝田)


  成雅风闲闲笑道:“方才不是说要与主子共患难吗?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就改口了?这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芸香吓得直哆嗦,抬手重重掴了自己两巴掌:“婢子无知,婢子不该生那些歪心思,求主子给我一条活路!”府门外的动静已经传了开来,她没有卖身契,被官兵抓住了定会送入军营充作军妓的。
  却见大皇子妃唇畔笑意蓦地撤下,冷冷瞧着她,“你倒是与我说说,你生了什么歪心思?”
  芸香怔怔停了动作,浑身颤抖,皇子妃刚嫁过来的那几年异常善妒,但凡有离大皇子五步之内的丫鬟,都会被她一顿训斥。
  ——她不甘心一辈子做这么个奴婢,也不甘心离府去过寻常百姓的日子。她如今已经是半老徐娘了,若离了皇子府,哪还能有好光景?她这十几年来,日日夜夜心心念念都想要做大皇子的姨娘啊!
  可这话她说了,还有活命的机会吗?芸香伏在地上,哀哀戚戚地哭。
  成雅风将手中瓷杯劈头砸在她脑袋上,厉声道:“滚下去!念在你伺候这么多年,黄泉路上定会带着你一起。”
  一个暗卫不知从何处行了出来,将软成泥样的芸香拖了下去,微不可见地向大皇子使了个眼色。
  容璟邰静静看着,瞧见妻子仍是气鼓鼓的模样,拍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抚道:“你莫要生气。”
  成雅风轻哼一声:“前些年我瞧哪个丫鬟都像是你的心头好,连身段好的小太监都不放过,恨不得长出火眼金睛,一眼就能找出那个狐狸精来!”多年没有床笫之欢,如何不叫她多想?
  容璟邰浅浅笑了。
  “你笑什么?”成雅风瞪他一眼,“是不是瞧着那时候的我善妒刻薄,跟个傻子似的还四处寻大夫治你的隐疾?”
  “没有。”容璟邰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手背,认真说:“你很好,什么都好。”
  往日都是她诱着他说话,此时她抿着嘴笑,容璟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抿了抿唇,似有丁点不甚分明的羞赧之色上了脸,眼下薄红一片。
  成雅风看得稀奇,听他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成亲之前,你我是见过的。”
  “何时见过?”成雅风眸中一疑:“我怎的不记得?”
  “是在那家名为漱玉斋的金楼外,我的车夫驾车行过,不知怎的刮破了你的衣裳。你一直堵在我的马车前,不让我走。我以为……你是瞧上了我的样貌。”他最恨别人提的便是他的相貌,跟心中所恨之人流着同样的血,眉眼鼻唇都长得像他,只有额头像母妃。若有人说他英俊,丝毫不觉欢喜,反倒深恶痛绝。
  说到此处,他低低笑出了声,慢腾腾说:“原来,你只是想让我赔银子。”
  “那时你还那么小,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却睚眦必较,一点都不像个大家闺秀。愣是拖着我进了金楼,给你凑了钱买首饰。”
  他平日话少,若没有大皇子妃在旁边诱他说话,一整天也未必言语一句。此时慢腾腾地说这么多话,声调平板没什么起伏,眼神却温柔如水。
  成雅风听着听着,总算想了起来那是何时的事,一时噗嗤笑出了声,不由觉得脸热。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那日带足了银子,兴致勃勃地冲到金楼,想要把前些日子相中的一套红宝石头面买下来。
  却没想到金楼那掌柜是个奸商,这才半月功夫,价格就提了一成。她带的银子缺了一百两,掌柜死活不卖给她。
  她气得要命,出门又被人扯破了衣裳,像炮仗一样气得快要炸了,当下扯着他衣袖拽进了金楼。
  “我给你垫了一百两银子。”容璟邰又笑:“结果你就欢欢喜喜抱着那套首饰跑了,懒得再与我说一句话。”
  成雅风听得不开心,在他掌心软肉上掐了一把,容璟邰握着她的手闷声笑了一会儿,轻声说:“你那时眼角眉梢都是勃勃生气,与我一点都不一样。”
  “后来,我听人说你过得不好……便去侯府求娶。”
  成雅风眼眶一湿,那时他父亲因肺痨病死,侯爵易人,她这个原先的侯府嫡女顶着克父克母、悖逆尊长的恶毒名声,被拘在小佛堂中抄经念佛修身养性,一切用度清减,又怎么能过得好?
  只是可惜,他与她初遇的那次,她年纪太小了,早把这段往事忘了个干净,若不是他提起来,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素

  成雅风顺着他的描述细细想着,仿佛十多年前的旧事都在眼前重现,忍不住笑了:“你今日怎的说这许多话?”
  容璟邰抿唇,轻声道:“再不说,今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璟邰,”成雅风蓦地湿了眼眶,轻吸口气暖暖笑道:“你说,我听着。”
  他的指尖在她掌背上微微摩挲两下,“此事与你无干,我定会保你无忧。”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沉重的话,他忽的又笑了:“你日后若想改嫁,一定要找个脾气好些的,你脾气差……最好挑一个话多一些的男子,你喜欢热闹……”
  她天生爱热闹,可他从来给不了她,怕是要成此生最大的遗憾了。
  “我给你留下的东西都藏在密道之中,全作你的嫁妆……别顾忌他人闲言碎语,只要你过得好,便任他们去说。”
  似有太多话想说怕再没机会,又似心底的每句话都从嗓子眼争相涌出,可他喉间哽咽,断句艰涩,仿佛气若游丝:“每年……到了那天,别来看我,也别难过……不用烧纸给我,我不怕冷,也不怕穷……”
  “你又胡说!”成雅风瞪着他,咬着下唇鼻翼翕动,不想在这个时候流眼泪,却终究还是没忍住,眼中扑簌簌掉下泪来,“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的!赐死又怎么了?我能陪你八年,便能跟着你进棺材!”
  瞧她哭得满脸是泪,容璟邰拍拍她的后背,像在哄一个爱哭的小孩子,轻声说:“今年你做的冬衣,我穿在身上了……很厚,很暖和……”
  成雅风在他小臂处一摸,果然穿得如此厚实,明明是大夏天了,他也不怕中了暑气。伏在他肩头哭成了个泪人,喉头哽得厉害:“你不许胡说!我偏要跟着你一起上路,到了下面年年都给你做冬衣,比这暖和十倍一百倍的都有!你不许丢下我一人!”
  他乖戾孤僻,他暴虐嗜杀,他被圣上厌弃,他不被人所喜。
  他纵有千恶万恶,可作为她的夫君,从来都是真心。他从深可入骨的恨意中抽出了全部的仅存的温情,通通给了她一人。
  容璟邰口中应着“好好好”,右手却在她背后睡穴上轻轻拂过,怀中人便软软地倒在他身上了。
  他缓缓凑近了一些,近到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眨眼间能扫到她的长睫。喘了好一会儿,克制着心底想要后退的冲动,贴上前吻掉了她颊上的清泪。
  又凝视许久,眸底眷恋愈深,试着在她柔软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轻飘飘的吻。
  ——成亲九年来,这还是头一回吻她。
  大约,也是此生最后一回了。
  府门外一片喧闹,“缴械不杀”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他抱起她,步伐稳健地从书房一路走回正院,看着她被一个暗卫接到怀中,合着眼,仿佛睡熟了。
  *
  大皇子府抄家的当日承昭没去,既不想去,门下清客也拦着不让他去。他既为储君,与兄长手足相残,怕是会于他德行有污。
  听人说大皇子当日并未反抗,神情中没有一丝半点的憎恶,一句话没说,也不为自己分辨半句,便那样束手就擒了。
  他身边近侍都不知去了何处,官兵抓人的时候也没一人出来护着他。阖府上下的丫鬟小厮都跪在地上哭得声泪俱下,丝毫不顾忌旧主怎么想。
  整个皇子府都被官兵团团围住,府里头已经成了个空壳子,多年家财不知去了何处,掘地三尺都没找到。而往日深居简出的大皇子妃,竟也不知去向,搜遍满城也没寻着人。
  “呵,竟还是个痴情种。”消息传回,承昭低声笑了,也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欷歔。
  大皇子这些日子被拘在府中,吃喝穿用都由太子的人经手。
  每日送来的午膳晚膳之中都有一股辛辣古怪的味道,明知掺在里头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容璟邰却也不与呈膳的人争辩,顺着他们的心意吃了个干净。
  自打改了食膳之后,他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醒来便是晌午之时了。
  无人与他说话,他也不想说话。以往成雅风总会诱着他多说些话,如今府中这般沉闷,他反倒不习惯了。闲来无事便在纸上画画,画的全是一个女子,一笔传神,破画欲来,画的是何人自不必说。
  又过两日,他开始看不清东西,眼前白茫茫一片,只有光线亮的时候能看清大致的轮廓,连自己画在纸上的是什么都瞧不仔细。
  又过两日,手上也没了力气,握不住笔了,笔尖勾出的线条也不再流畅,再画不出她的半点神♂韵了。
  容璟邰静静坐了一日,终于停了笔。把先前画的十几幅画像尽数贴在书房内,偶尔他目力好些的时候,还能瞧上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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