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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方才韩覃才进书房的时候。熊贯一路奔到后院低声叫道:“二爷,表姑娘来了。”
唐牧批完制书总要练上半个时辰的剑才会洗澡上床睡觉。他止步问道:“出了什么事?”
熊贯摆手:“不是大事。不过是韩复家那个大姑娘,半夜要与人私奔投奔到表姑娘家里,她不知该如何自抉,才能来寻您找个解法。”
唐牧一边听一边笑问:“要与那大姑娘私奔的人是谁?”
熊贯亦笑着:“与咱府也有些来往的,悬济堂刘大夫手下那个小郎中裴显。”
唐牧边走边吩咐道:“那小子是个机灵又老实的,大姑娘眼光倒不错。既有这样的好事,咱们就成全裴显那小子一回,去,你连夜叫开坊禁,再指派两个人一路护送裴显与那大姑娘到秦州,必得要叫他们盯着大姑娘是安全不受欺负的,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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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牧见韩覃巴巴儿盯着自己,小小一点檀唇,唇角上有略略的湿润。他站起身来走过去,伸拇指在她唇瓣上抚过,盯着许久终究是没有吻下去:“在你进这门的时候,我就已经吩咐熊贯带人去叫开城门,护送韩雅和裴显往秦州去了,她和裴显此时只怕已经在往秦州去的路上,我派去的人会一直跟着他们,等他们稳定下来才会回来。”
韩覃侧眸下去望着唐牧捉在自己唇畔的拇指,指带他的体温与粗砾触感,他不松手,她便一直盯着。除了他醉酒,不认得她的那一回,他始终没有吻过她的唇。
明明,她是他嘴边那块肥肉,若他果真垂涎,张嘴就可吞入腹中。但也许在他看来,她终究不过是个孩子,娶她,也不过是自己所豢养的小玩物在外受了欺侮,正如打狗还要看主人,她这条小狗受了欺侮,他于心理上所产生的一种回护本能。若说她这个人,也许他非但不爱,连想要亲吻或者睡的*都没有。
韩覃想到这里,只觉自己巴巴儿送上门来,却是受了好大一场没趣,索然无味的推了唐牧的手道:“二爷,我该回去了。”
她磕磕巴巴推帘子出门,回头见唐牧仍在那里站着,手仍是方才的姿势,却是头也不回的快步出穿堂外,叫上熊贯一起回家了女配东施翻身记。
这夜韩覃翻来覆去一夜未曾睡好,次日一早起来便听得隔壁有哭嚎声,却没有任何人过来问过韩雅一声。
一早起来才用过早饭,仍是傅府昨日接韩覃上船的那两个婆子上门,笑吟吟说道:“韩姑娘,昨日在画舫上老奴们照顾不周,害您差点遭人推下水去。我家老夫人听闻后心中不安,遣老奴们过来看顾一番,看您身体可有碍否?”
不过滚几个烫鸡蛋的事情,她此时身上唯剩些淡淡的紫印。韩覃忙笑应道:“劳两位妈妈多走一趟,我身上并未曾受伤,如今仍是好好的,却要劳烦你们回去报给老夫人得知。”
两个婆子相视一笑,其中一个说道:“老夫人昨日听了少奶奶与三姑娘的学说,赞了好几回韩姑娘的勇猛,也托话给我们,若韩姑娘身上无恙,就随我们去趟我们府上,与老夫人说说闲话儿,可好?”
傅俞是内阁次辅,傅府老太太与韩覃祖母谷氏是无表姐妹,既她相请,韩覃自然不好不去。她请两位婆子在外间坐着说闲话儿,自己与芳姊两个进屋系了件月白长裙并换了件牙色轻丝对襟外衣,再戴得两只金米粒耳钉儿,重新又将头发垫起梳高插上几只颜色浅淡的珠玉钗以螺钿稳住,方才换了双新绣鞋出门,与芳姊两个随着傅府的马车往傅府而去。
说来可笑,当年查恒不可一世时宅子就在太湖边上。如今物事人非,当朝首辅已换成俞戎,而他的府宅也叫傅煜接管。傅煜将这宅院重新修葺一新,如今就住在这府院中。
韩覃随着婆子们一路穿入傅府内院,到一处十分清凉的荷花池边上,便见一个穿着紫金立领罗衣的圆脸老夫人躺坐在浓荫下的躺椅上。而她身边围坐的,恰就是陈姣与昨日所见傅府那两个未嫁姑娘傅文益与傅文慧。
傅文益远远就伸着手笑嘻嘻迎过来,轻声说道:“好姐姐,我奶奶念叨了半日才等得你来。”
韩覃上前见过礼,陈姣忙经丫环手递过杌子来叫她坐到傅老夫人身边。傅老夫人抓起韩覃的手看了许久,点头赞道:“当年我们一齐辈儿的姑娘们,就数你娘容样生的最好,如今她膝下遗下来的姑娘们,容样儿也总比我们家的好。”
“奶奶,我们家的文慧和文益也不差什么。”陈姣笑嘻嘻抓过自家府上两个姑娘的手摇着:“您看!再说,您家表姐妹是她奶奶,并不是她娘。”
傅老太太年龄大了有些糊涂,为自己的错误歉笑了两声,侧眼看了看自己两个孙女儿,私心所致也觉得自家的两个更憨更可爱。点头赞道:“都好,都好。”
见茶果送来,陈姣亲自起身捧给韩覃,韩覃忙起身谢过礼,就叫傅老夫人又拉着坐下:“当年你们府上遭难,并不是我们不想帮,概因当年那个情形,牵扯到白莲教就是诬逆皇上,就是死罪,我膝下亦有这一众的人丁,很不敢一不小心也要阖府遭殃。”
远的不能再远的亲眷而已,得势时锦上添花的多,落势时雪中送炭的少。并不是人情冷暖,概因各家皆有各家的一摊日子,不为忠不为义,谁也犯不着拿自己一家口人去作赌。韩覃点头说道:“孙儿很明白。”
傅老夫人又道:“当年未曾想帮,如今你们姐弟蒙冤得脱,我心上却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听闻你今年也有双十却还未嫁,我寻思来寻思去,若想要帮你寻房好人家,却还得有个好靠山才行。我虽老了,却总还有几个儿子在外得力,不如你就认我做个干娘,我好叫家里的媳妇孙媳妇们替你说门好亲事,可行否?”
☆、第59章
此话一出,不但韩覃,就连正在剔石榴的傅文慧傅文益几个皆是惊的笑起来,傅文益笑不可支的说道:“祖母,您也太糊涂了些。您与韩姐姐的祖母是两表姊妹,她当与我们同辈,怎好给你做干女儿?”
傅老夫人也犟起来:“我知道,她娘是我两表姊妹,她拜我做干娘岂不是正合适?”
傅文慧还要说话,陈姣给她使个眼色,上前自老夫人丫环捧的托盘上取下一幅金项圈咔嚓锁到韩覃脖子上,轻点着她鼻子说道:“快跪下叫干娘,叫一声老太太乐意,保不齐赏你更多的好东西。你可要知道,我们老太太扣着了,自打我嫁过来还未见过她的好东西。”
韩覃起身凑在陈姣耳边说道:“恐怕不行,这差着辈儿了。”
陈姣给她使个眼色:“先拜了再说。”
言罢压着韩覃撩裙子跪到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才扶起来,送到傅老夫人身边说道:“奶奶,您这倒好,一下子就给我们多添出个姑奶奶来。”
傅文慧亦是笑个不停,跳起来大模大样就要跪:“我是不是也得给姑奶奶磕个头才对。”
出傅府是陈姣一路相送,韩覃解下脖子上的项圈还递给她:“陈姐姐,您家老夫人怕是有些犯糊涂才给我送这东西,我与她差着辈份,又怎好认她做干娘。只怕她晚间清醒过来要悔,这些东西您仍收回去呗!”
陈姣将东西推递还给韩覃,得到了四处无人时才说道:“老太太本是想要叫我婆婆认你做干女儿的,但我家婆婆是个倔性子,昨日闹了一场不太欢,又不知从唐家夫人那里听得些什么闲话儿,极力推拒着不肯认。老太太并不是糊涂,而是气我家婆婆不肯听话,才要亲自认你做个干女儿。既她认了,你就大大方方的叫着,又不会少什么,出嫁时她总还得陪你一份嫁妆不是?”
这么一来辈份可怎么算?韩覃本是叫陈卿为叔叔的,陈卿与陈姣两兄妹,她跟着唐世宣叫陈姣一声姐姐,到如今还未改口。这一下子猛得认傅老夫人为干娘,摇身一边竟成了陈姣的姑奶奶。
回家时车过韩复府上,韩覃自风扫起的车帘外见那严妈妈鬼鬼崇崇自韩府中跑出来,过角门上门槛时不小心跌倒,怀中摔出满堆金闪闪的酒壶酒碗并些珠串首饰来。她心有疑惑,大叫着车夫停下车,下车与芳姊两个下去查看,便见韩府门上时不时有下人们鬼鬼崇崇往外跑着。那曾想要求娶韩覃的华秉恰好也满身叮铃当啷响着跑出来,见韩覃站在街对面,忙屏息正气缓步走过来,人模狗样施了一礼问道:“二姑娘怎会在此?”
韩覃指着韩复府上问道:“怎么我看这些下人们皆是慌慌张张的样子。”
华秉见这隔壁府上娇美的二姑娘竟肯与他说一句话,不由就有些忘形,略伸手展臂间自短袍子下面滚出两只指肚圆的莹白珍珠来竟还不知,嗨了一声说道:“我家老爷自昨夜出门到今日没回来,听闻早起几位阁老就在参光禄寺,我去打听了两回,听闻还牵扯着人命案子了,只怕是回不来了,咱们大家不得各自奔前程去。”
芳姊见他短衫下面时不时滚出一颗珍珠来,忍不住笑问:“华秉你竟成了只河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