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跪在地板上心中仍是笑着,陈九此人虽恶是万恶,而且总算不是人精一样的聪明。暂时,还得让他占好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
他道:“回皇上,正如陈公公所言,这几年西边与北边皆有战事,兵屯田亦有逐步增加。但兵屯田增加也不过一两万顷足已,毕竟大战事上的粮饷还是从两淮两广临时征调。”
这算是给了陈九一个台阶,至于剩下的,他就无法再帮了。
李昊气的直出鼻息:“清臣,此事朕就特封你去督办,给我查一查,这些年是谁在户部当尚书,这些田地是怎么送出去的,又到了谁手上,因为什么原因,你替朕列一份详尽的奏折上来。朕给你半个月时间,这段时间之类,朕特封你为都御史,叫大理寺卿协助你,严查此事!”
皇帝这是口下御旨了。
唐牧行大礼:“臣遵旨。”
皇帝又对着陈九:“给九卿六部下旨,着各卿各部须得协助唐爱卿督办此事,若有任何人抗旨不尊,你即可派锦衣卫当场定罪,抓到诏狱!”
他说到激昂出站起来下御座在地板上不停的走来走去。陈九洋洋洒洒书完呈给李昊过目,见李昊略点了点头,这才又去压玉玺成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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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唐牧事先未曾往怡园打过招呼,内院厨下并不知他要回家。韩覃晚饭用的早,待唐牧进门时已经在用饭了。她一个人饭食简单,不过一盘东坡豆腐,一碟清炒百合并一窝山药风干板栗煮成的金玉羹。
唐牧在外院就已换掉官服,入内院身上仍不过一件行衣。韩覃在自己屋中用饭,听穿堂上一阵脚步声,她听惯唐牧沉稳厚重的脚步声,搁下筷子忽得站起来,便见他一人进院,隔窗直望着东厢。
韩覃先掀开饭钵,见内里不过小半碗饭的样子,又伸手去试汤窝可还发汤,因试着汤窝已凉,才持羹要试,便见唐牧已经走了进来。
新来的林嫂子在后跟着添碗架锅子来热汤,唐牧才坐下来就开始皱眉问后面站着的淳氏:“怎么能净做这样的素菜给表姑娘吃?”
韩覃接过锅子点上,亲自给唐牧盛白饭奉到他面前,这才解释道:“菜都是我自己点的,原是我吃什么厨下做什么,二爷很不必责备淳嫂。”
她又问:“二爷可还要添菜?”
唐牧才大病过没什么胃口,挥手叫淳氏与林嫂子下去,自己接过筷子就着剩菜吃起来。
韩覃坐在对面看唐牧,他出去小半年直接瘦脱形样,额骨上浓眉照成阴影打在眼眶上,鼻梁修挺,面颊削瘦,下颌处显出略略的方形来。这样的唐牧再不苟言笑,面上便看不出当初的儒雅和善,变成一种含着凌厉的威严。
他不言不语就着几口菜吃完一碗饭,又接过韩覃奉过来的汤喝了几口,接帕子擦过嘴才抬起头看韩覃:“你一个人怎么过的年?”
韩覃坐在对面看他吃饭,因怕打扰他吃饭,肚子里一堆的问题都没有问出口来,忽而经唐牧这样一问顿时愣住,许久才道:“不过跟乔娘子一起坐着吃了顿年夜饭,就完了。”
腊月二十三那一回私自出门,碰见唐逸,还有小炭窑的事情,她一直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他。韩覃不知道唐牧对于这些事情到底知道多少,于是提心吊胆的,看着他的脸色。
她见唐牧仍是凝重脸色,自己也渐渐沉下脸默默坐着。林嫂子上来收桌子,唐牧趁此起身坐到罗汉床上,接过淳氏捧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待她们撤完盘子退下去,才伸手拉韩覃:“过来坐。”
韩覃坐到唐牧对面,见他仍还盯着自己,随即十分识趣的,知道自己这一回估摸是在他心里从表姑娘又变回了陶金枝,遂过去大大方方坐到了他腿上,便见他放下茶碗亦是望着她,面上五官渐渐柔和略厚的唇角微微扬起。
既他笑了,韩覃心里的一块石头便了落下了。
随即,韩覃便听唐牧笑着问道:“你猜我过年的时候在做什么?”
因他到京后又是生病又是直接去了唐府,一连两三天没有任何音讯,韩覃不但没有胃口吃饭,整日亦是忧心忡忡。又方才唐牧一进门就肃着脸,她越发心里打着鼓,也不知是他在外遇到了烦心事,还是因她隐瞒他的那些事情而生了不快。如此担心了一顿饭的功夫,此时听他一句话又是没事人的样子,心中反而腾起不痛快来,故意刺道:“总有下面州府官员们请您开宴,左不过喝酒看戏,或者还有别的。”
唐牧边听边笑,点头道:“差不多。”
他见炕桌上摆着本《八大王开诏救忠臣》的话本,遂一手揽着韩覃,一手拣起来埋头在书中笑翻着。
他越笑的好看,韩覃心中便越发觉得堵。她自八岁以后就没有发过女儿家的小性子,不知为何此时竟有些忍不住要发气发火,坐着忍得许久,硬是挣开唐牧,起身进月形门到卧室端出针线来褪绣鞋在脚凳上,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开始做针线。
唐牧见她也有只有模有样的针线叵,内里有裁好的滚边,还有一束一束的麻绳、线绳分类放着。他虽活的久,却还从未见过妇人们常用的针线筐,不知为何心中腾起些好奇,好奇这上下几百上千年的妇人们都必要备着的东西。
遂又盯着那针线叵来翻看。韩覃低头滚着一只鞋扇边子,唐牧扫得两眼见她已在总鞋扇,那扇面太大显然不是她穿的。他梭眼勾到内里还有一只扇面,显然这是一双鞋子。韩覃仍低头纳着那只鞋扇面,唐牧起身出门,先到穿堂外站着,巩遇见此忙跟出来。
唐牧问道:“这些日子可有人来找过表姑娘?”
巩遇回道:“前门上没有,后门上有个亲戚却是常来。”
唐牧点头,出内院恰好碰上淳氏,招手叫她跟着,主仆两人一直行到后院夹巷中,唐牧才问:“总来找表姑娘的亲戚是谁,叫什么名字?”
淳氏回道:“是个年轻汉子,约摸是表姑娘家的表兄弟或者哥哥,自九月间就总来,过年期间没来过,前几日来了一次。”
唐牧脸上已经腾起了怒意:“来干什么?在那里起坐,何时走的?”
淳氏见唐牧止步,自己也随即停住:“老身并未过问这些。”
事实上淳氏和巩遇等人,都以为韩覃早就将大壮和小炭窑的事情都告诉了韩覃。
也正是因此,淳氏从未过问过韩覃与大壮的关系,并他们所谈的事情。
唐牧一直往后走着,走到小后院门口时后门房看门的老头便迎过来,远远叫道:“二爷,过年未见着!老奴给您好好问个安!”
他随即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头,唐牧负手站着,仰高脸望外看了片刻,问这伏在地上的老头:“表姑娘家的亲戚前几天来,是来做什么?”
“来分银子的,怎么,二爷到现在还不知道?”乔惜存自小后院门上款款走出来,跨腿在院门槛上盯着唐牧,见他疑惑不解的望着自己,随即给唐牧个似怨含幽的表情:“二爷,奴家到您府上呆了大半年了,纳不纳收不收,总得给个准话儿。奴家虽说失了靠山,怎的说却也是当过主事夫人的,不缺您这小小一间院儿住着。”
唐牧略点头,问乔惜存:“表姑娘家的亲戚往来前院一丝儿风声不知,想必就是在你这院里坐起。”
乔惜存道:“是。”
唐牧转身进小后院,不一会儿只听院子里他一声暴喝:“滚!”
接着两个小丫头连滚带爬跑了出来。
淳氏远远跟过来眼见不好,转身往内院去寻韩覃了。守后院门的老婆子也跟出来,与老头子两个一并在小后院门上站着。不一会儿忽而后院门被砸的山响,老婆子戳得老头子两把,老头了到门上高声问道:“谁!”
“是我,老爹快开门。”竟是大壮的声音。
老头子与老婆子对望一眼,方才听到唐牧那一声暴喝,已知唐牧是为大壮动了怒了,老头子高声回道:“天太晚家里落了门锁,快走呗!”
大壮索性在外推起门来:“老爹,我是大壮啊,我有急事找韩覃,烦得给我开个门先。”
老头子正与老婆子两个窃窃私语着,就见小后院门开,唐牧走出来,抑着怒气沉声道:“开门,放他进来。”
门才开得一个缝儿大壮便挤了进来,进门就叫嚷道:“乔娘子,韩覃在那里?”
门上几个人都不敢开口,大壮往内走得几步定眼看唐牧几眼,忽而指着他叫道:“您就是原武县那官老爷?官老爷您也在这里?”
唐牧上下打量,一眼便认出这个鲁莽的汉子恰是在柏香镇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壮。他眼神往下走,扫到大壮脚上一双鞋子,本黑的绒面料子,麻绳纳过的鞋底,无论大小还是样式,皆与韩覃如今缝的那双扇面无二。
他不语。大壮亦不知该说什么。守门老汉过来推了大壮一把:“孩子,这是咱家二爷,快磕头行礼。”
大壮这才恍然大悟,跪到地上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揖手:“草民见过官老爷。”
唐牧仍是不语,韩覃一路小跑着过来,拉起大壮问道:“你怎的来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