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宇文直甩开她的手,又看向旁边颤颤巍巍地太医,“养你们这些庸医何用!还不快去想办法!”
太医如蒙大赦,逃难似地跑了出去。
李娥姿神色稍霁。
阿史那见事态平息,对身边的侍女吩咐道:“再派人去通知陛下太后的情况,请他尽快返京。”
宇文直不再理会诸人,径直向内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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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宇文邕从云阳宫赶了回来。
含仁殿中挂着经幡帷幔,庭中还摆有法事之物,显然是刚举行过仪式不久。
宇文邕没时间去顾及这些,径直向殿中而去。
接近外殿,屋中隐隐传来诵经之声。
尘落听到外面的响动,回头见到是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但很快又牵挂起他此刻疲惫的面色和眼中盈满的担忧…
“陛下…”她率先出了声。
阿史那等人闻声后也都看向身后,忙向他行礼。
宇文邕脚步不停,只是随口问道:“母后怎么样了?”
阿史那起身迎上他:“陛下不必担心,卫王昨夜请来的巫医做了法事,说太后不日便可好起来,今日早上,母后确实醒了,还吃了东西。”
宇文邕松了口气,他看向还跪在那里的尘落,见她默不作声,心里又生出疑惑。但还是扬声道:“传令下去,在国内张榜召医,只要能治好太后的病,朕必将重赏!”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内室,留着其他人或跪或站在外殿。
一进屋子,便是一阵药味袭来。
他抬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榻前,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
见母亲睡去,他坐在榻上轻唤道:“母后,是我,我听说您病了便赶了回来,不想刚回来您又睡了…您是不是很讨厌我,都不给我机会和您多说几句话…”
他压抑着心里上涌的感情,声音沙哑:“母后放心,我一定会找各种医巫想办法的…”
“祢…罗突…”叱奴氏勉强睁开了眼,想要抬手拉住他。
宇文邕见了,忙接过母亲的手,语气难掩欣喜:“母后!”
“你回来了…”叱奴氏断断续续道,“回来就好,母后还有话想对你说…”
“母后,您现在要好好休息,等您好了再说不迟。”宇文邕轻声道。
叱奴氏闭了闭眼,又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他:“答应我,无论何时,都不要伤害豆罗突…”
宇文邕的手一僵,他望着母亲,眸中的光影渐渐淡去…
“母后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你答应母亲好吗?…”叱奴氏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和祈求。
宇文邕望向帐顶,嘴角带着弧度,可他却知道自己是如何生生将眼中的晶莹逼回去的,许久他才应道:“母后放心,我会好好待豆罗突…”
这话如一颗定心的药丸,让叱奴氏露出了笑容:“好,那便好…豆罗突呢…你叫他过来好吗?…”
宇文邕点了点头,松开母亲的手,向外走去,徒留下孤单的背影。
宇文邕在殿外吩咐完一切,便让其余人都先回去。
尘落见他坐在上首,轻揉着太阳穴,默默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落儿,你也回去吧…”宇文邕开了口。
“邕哥哥…”
尘落咬了咬唇,却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几日的情况。
这两天,宇文直找来了各种大夫还有巫师,他们众说纷纭,各有不同,实在难以确定如今的情况,可在她看来,母后的病情似乎不容乐观,昨日巫医所谓的好转,让她实在担忧…
“嘭…”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
尘落闻声回头,正见宇文直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宇文直见到殿中的两人,眸中掠过些情绪。
他瞥了一眼上首,语气毫无波澜:“皇兄回来了?”
“恩…”宇文邕轻声应道,“母后刚在找你,你快进去吧。这些日子,你可以都留在宫里…朕会为你安排住处…”
宇文直默默望着他,没有再说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他才抬步向内殿去了。
殿中又只剩下两人。
尘落缓缓走上前握住宇文邕的手。
宇文邕轻轻一颤,只任由她握着。
“邕哥哥赶了两天的路,一定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留在这里照看,若是有事,我马上让人去找你…”她柔声道。
他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儿再坐一会儿…”
尘落心下轻叹,最终担忧地离去…
接连几日,叱奴氏的情况都不太乐观,她躺在榻上,睡睡醒醒,走路和吸吮等能力似乎在一点点消失,连醒着的时候,汤药都难以下咽。
宇文直为此心急不已,尘落几次看到他在叱奴氏睡去后坐在床边哽咽,可是当听到她的脚步声走近时,他又像没事人似的变回了以往的脾气,好像刚刚是她眼花看错了…
他不过是一个从小被宠坏的孩子,往日的顽劣与争强好胜是他伪装自己的方法。当事事护着他的母亲病重,或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此刻可能是最痛苦的吧…
宇文邕虽然每日都来,但每次想要陪陪叱奴氏的时候她都很累,没一会儿便睡下。
他每日召见为太后诊病的巫医询问情况,多数人都说太后已无大碍,只是身子弱,还需修养。但母亲的情况他看在眼里,那一天天毫无起色,让他多次对那些巫医发怒…
这日,他御内殿,引姚僧垣同坐,亲为他倒水细问:“朕见太后此次患病情势不轻,但诸医都说无需担忧,朕身为人子,个中情感心思可想而知。而君臣之义,言在无所隐瞒。姚公观太后之病,以为何如?”
姚僧垣恭敬道:“陛下恕罪,臣没有听声视色的神通,只是凭借经事已多,按常人推测,感到担忧…”
宇文邕闻言,声音哽咽,捂嘴泣曰:“公已经断定,朕还能说什么呢!”
姚僧垣想要请罪,他却只是摆了摆手,令他退了下去。
尘落端着托盘和药碗回来,见他静坐在上首,放轻了步子走到他边上,柔声道:“邕哥哥,药好了,你要不要进去送给母后…”
见他没有反应,她这才看到他的眼圈有些红肿。
她心里一痛,将手中的托盘放下,跪在他身前,环住了他:“邕哥哥要是难过,可以哭给落儿听,落儿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别憋在心里,这样对身体不好…”
“豆罗突呢?”不知过了多久,宇文邕开口问了一句。
尘落愣了愣,她看向他,见他眼中已经变得平淡无波,只得回道:“卫王他…昨夜陪到很晚,今早才去偏殿休息,想来还没有醒…”
“让他歇歇吧…”宇文邕淡淡道,他将尘落扶了起来,又一手拿起托盘里的药碗,走到榻前。
尘落忙跟了过去。
“母后,该吃药了。”他平淡地说着。
叱奴氏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睛看到他,眼中似含着水花。
他扶起母亲,尘落忙拿来软枕垫在她身后。
宇文邕一勺勺地将药喂给她,可是她却边喝边吐。
尘落擦着她嘴角渗出的药汁,望着她惨白的脸色,已经感觉到了她的生命正在向着不能回头的地方一步步迈出。
叱奴氏缓缓抬手握住了宇文邕的手:“母后知道自己的情况,别喂了,我这身子再吃药也撑不了多久…”
“母后,您别瞎说,我已经在招揽名医,您要好好吃药,才…”
“我儿向来看东西透彻,这次怎么也会骗自己?”叱奴氏说得缓慢,却比往日吐字清晰了几分。
“母后…”宇文邕难掩哀戚。
“我有几句话想对淮安说,你…”叱奴氏边说边看向跪在榻前的人。
宇文邕望了尘落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便起身退了出去。
“母后想对儿臣说什么?”尘落轻声问道。
叱奴氏满眼泪光:“孩子,母后只想拜托你一件事,若是有一天,他们兄弟再有什么争执,请你帮我保住豆罗突好吗?我知道只有你能保住他…”
尘落看着她,眼中也盈出了泪水:“母后放心,陛下也会保护卫王的。”
“我知道自己快死了,但我却比往常更加明白,祢罗突是一个帝王,是个胸怀大志有雄才伟略的帝王,所以他容不得的东西也绝不会留,当年我亲眼看他如何杀了萨保,那狠绝之气早就是我的心病…”
她顿了顿:“豆罗突他…是我不好,把他惯成了这样…他的骄纵,我怕有一天会害了他…我怕有一天祢罗突会像当年杀萨保那样毫不留情…若是有那么一天,母后求你,求你一定保住他,不要让他们兄弟相残…”
两行清泪滑下,尘落跪行上前,握住她的手,颔首应下。
“谢谢你淮安,如此,我便放心了…”叱奴氏欣慰地笑了,那笑容如春日的清风般轻盈温暖,“去把他们叫进来吧…我好想在多看看他们…”
尘落擦干了泪水方出去将宇文邕和宇文直都叫了过来,她默默关上门,希望让他们母子三人能够单独相处这最后一段时光…
回想刚刚叱奴氏的话,那只是一个母亲的愿望,再普通不过…
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够和睦。
其实,这何尝不是天下父母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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