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妇人年纪三十不到,有些姿色,看她的居所,应当是此间的女主人。二人行周公之事,淫,声浪语不停,一听便知苟合。宗忌在外静候。等房内事毕了,再侧耳细听房内男女说话,终于听到了些有意思的事。
对着魏府的这位女君,宗忌自然不会将昨夜自己前头所见的那段描述出来,只含糊带了一句过去,随后道:“那二人说话间,妇人称己手中有一罕见du药,名菩提善,传自身毒国(印度),精炼于蛇,毒,奇,毒无比,无色无臭,只需一滴点入食物,中药者咽下困难,全身麻痹,意念清晰,却口不能言,三天后方慢慢停止呼吸死去,最妙的是,外观并无任何异样,便似突发风病所致。男子好奇,要求观看。妇人取出一枚小小瓷瓶,称前些日已经用出去了一些,因实在舍不得如此奇药,才留了这一点在手上。”
事实上,是昨晚那对男女事后打情骂俏,妇人笑唾世上男子大多负心,称日后这男子若敢有负于自己,便用这奇毒yao他。男子自然发誓赌咒,又要看这du药,妇人起先大约也只是信口而出,话刚说出口,就有些后悔的样子,后来架不住男子央求,还是披衣起身,从一秘匣里拿出du药给男子观看。
宗忌望向小乔,继续说道:“那二人看完du药,收回便睡了下去。我再候了片刻,料应无别事了,翻墙而出。恐女君心中记挂,是故一早请女君来见,将昨夜所见事情一一相告。”
小乔眉头微微蹙起,沉吟片刻,抬眸问道:“那男子是何人,你可知道?”
宗忌道:“男子不过二十出头,身高体长,鹰鼻,穿紫袍……”他又仔细回忆了下,“是了,我听妇人曾以‘苏郎’称之。其余便不得而知了。”
宗忌描述那男子形貌的时候,小乔的脑海里就跳出了苏信的模样。等听到“苏郎”的称呼,更加确定无疑。
宗忌口中的那个妇人,年近三十,自然不可能是苏娥皇。想必就是孀居的李姓乡侯夫人。
看起来,自己昨夜串出来的那条线并没有错。苏娥皇确实应该已经离开渔阳了。但她的侄儿苏信却留了下来,还和乡侯夫人勾搭在了一起。
来自印度的蛇毒……苏信和乡侯夫人的不可告人关系……几天前姜媪来过李家……乡侯夫人说du药曾用出去过一些……
之前的困扰和疑团,一刹那间突然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苏娥皇隐身在后,操纵着前头的姜媪、乡侯夫人,以及她的侄儿苏信。
唯一不解的,便是姜媪为何会甘心被苏娥皇所用,成为她将己手伸入魏府的傀儡。
据小乔所知,姜媪二十年前便到了朱氏的身边。那时候苏娥皇也才四五岁大,不可能如此早就埋下了人。仿佛朱氏早年还曾有恩于姜媪。并且,姜媪如今似也无夫、无子女,不过一个老寡妇而已,按说,她是没有理由背叛朱氏为苏娥皇做事的。
但小乔此刻无暇再细想这个了。
她已经明白了这条线上所有人的关系,心头砰砰直跳。
宗忌说完话望着小乔。见她神色微变,唇也仿若淡淡失了些血色,迟疑了下,道:“女君可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若有,尽管吩咐,我极愿听差遣。”
他的语气,很是诚恳。
小乔被他唤回神,忙向他微笑致谢:“多谢宗郎君了!这几日实在辛苦。方才你之所言,帮了我极大的忙!我之感激,无以言表。日后若有机会,必定相报!此刻暂无别事,我家中还令有事,我这就先行告辞。”
小乔向他深深行了一个谢礼,转身离去。
宗忌不由跟送了她几步,最后停在门外,注目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微地出了神。
……
郑姝动作麻利,才没两天,就从大巫那里获了据说被镇压过的人偶,悄悄送过来转给姜媪。姜媪带入魏府,昨日拿给了朱氏,道,大巫所言,人偶已下符咒,越近被诅之人,效果更好。须朱氏再往人偶眉心滴一滴自己身上的血,加以祷祝,施加怨念后,面向西屋暗藏在东北角,便可起效,再静待东屋那边动静便可。
朱氏深信不疑。盯着那只心口写有乔女生辰八字的面目怪异的人偶,心脏一阵狂跳,抖着手咬牙取针,也不怕痛,刺破了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人偶眉心后,心里祝祷:夫君在天之灵,大儿在天之灵,我今日为你二人报仇雪恨,盼你二人有灵,助我除去乔家之女。反复念了几遍之后,照着姜媪所言,将人偶放好。昨夜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又是不安,一夜没有睡着,一大早起来两眼光凌凌的,头也没梳就打发人悄悄去对面西屋探听消息,回来说那边静悄悄的没有动静,朱氏难免失望,姜媪叫人出去了,笑道:“夫人别急。这才一夜功夫,哪里那么快?夫人没事便在心里多祝祷,大巫说了,怨念愈重,则见效越好,再等几天,必定起效。”
朱氏原本就眼界有限。当年靠着恩情嫁入魏家,虽百般讨好于徐夫人,却一直不得她的青眼。丈夫于她,也不过是相敬如宾。丈夫在世之时,她日日担心丈夫纳宠,丈夫长子身死,她才不过三十多岁,一夜之间,满心充满了怨恨。此后这十年,把全部心神都放到了次子魏劭的身上。偏这个儿子,孝虽孝,却与她不贴心,十七岁起又时常不在家中,朱氏精神空虚,无所寄托,将惯能哄自己顺心的侄女郑姝接来身边后,在郑姝灌输下,渐渐便沉迷于巫蛊。
巫道同邪教,深信之后,如同洗脑,所爱愈爱,所恨也被放大十倍百倍。多年下来,朱氏已经不可自拔,原本有的那么一点心智也荡然无存。听了姜媪的劝,也觉有理,点头道:“是我心急了。”
姜媪道:“北屋那边,夫人也有些天未曾踏足过了,该去露个脸,免得老夫人觉着夫人眼里无她。”
自从魏俨事后,朱氏心虚恐惧,一直没再露面。徐夫人生病她也不敢过去,拿自己也生病、怕过了病气为由,北屋一次也没去过。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忐忑,怕徐夫人见怪。被姜媪说了出来,迟疑了下,为难地道:“老盲媪厌我,恐怕我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姜媪耐心劝道:“婢听说那个乔女最近早晚都在老夫人跟前晃,摆出一副恨不得搬过去同住的模样,借机讨老夫人的欢心。夫人就是太过实诚,从不做这些门脸事,这才吃了大亏。平日便罢了,如今老夫人卧病,合该过去尽孝。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给你脸子。婢有一计,夫人若照婢之所言而行,老夫人必定会和夫人冰释前嫌。”
朱氏道:“老盲媪对我成见极深,我再如何费心讨好,她也不会领情。”
姜媪道:“夫人照我吩咐做,便知究竟。”
……
徐夫人今早醒来,自觉精神比前些天要好了不少。因前久躺,有些腰酸背痛,便下地穿了衣裳要出庭院里走动走动。
钟媪见她气色不错,便没劝阻,穿好衣裳,见天冷,取了件紫羔绒斗篷替披她肩上,扶着要出去,那只猫咪过来,徐夫人命一个侍女抱了同行,想起今早还没见到小乔来,问了一句。
钟媪道:“一早女君那边打发人来说过一声,女君今早另有些事,稍晚再来服侍。”
徐夫人想起这些天她早晚伺候在这里,且多少也看了些出来,她似乎对自己特别的紧张,倒像恨不得一直黏在自己跟前似的。倒没往别的上头想,只以为自己这一病,必是吓到了她,心里也是疼惜,便笑道:“她这些天辛苦,你等下打发个人过去说一声,就说我好多了,叫她不必再早晚守着,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钟媪应了,取了徐夫人的拐杖递过去,连那抱猫侍女一道,慢慢往庭院去。才走出门,远远便见消失了多日的朱氏来了,亲手端了个托盘,上有一只连盖碗,不知道里头盛了什么。身后跟了姜媪。
徐夫人神色便淡了下来,停在台阶上,望着朱氏飞快过来,将托盘给了姜媪,上前拜见。
徐夫人便转身入内,坐了下去。朱氏跟了进来,再次恭恭敬敬跪叩,问徐夫人的安。
徐夫人淡淡道:“我很好。听说你也病了。病了便该好生养着。且回吧。”
朱氏面露愧色,俯伏久久不起,道:“恳请婆母恕儿媳的罪!不敢再隐瞒下去了。前些日我并非生病,实是无颜再来见婆母,更怕婆母责怪于我,这才假托生病避在房里一步未出。那日一早送劭儿出征,劭儿去后,婆母返身在前,我心里含愧,不敢靠近,虽远远随于身后,却也听到了婆母与我儿媳的一番所言。婆母虽非与我讲话,但字字句句,却实在敲击入了我心。有句话,说出来我也不怕婆母责备了。我入门至今,有三十载,婆母向来与我冷淡。儿媳入门一年不到,婆母却十分亲近。从前我也不是没有暗地怨怪过婆母偏心。那日回房后,我反复思量,这才惊觉这十年间,自从痛失夫君长子,我深陷悲恸,难以自拔,言行举止,无不失度。原来并非婆母存心与我疏远,而是我自己愚顽不堪,深陷执念,犹如画地为牢,自绝于人!想我劭儿一向孝顺,如今竟也日渐与我疏远。不是我自己之责,还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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