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姬泽道。
朝堂之上肃穆,百官执着笏板分班站立,姬泽坐在御座之上,仔细瞧着孙沛恩形止,见他身材颀长,头发微微卷褐,一双眸子瞳仁微泛黄色,透着一丝胡人血脉。容貌并非是时下长安士子赞誉的俊美,而是一种爽朗男儿的粗犷。平心而论,倒也十分出色。心中倒生出了几分松气欣慰,夹杂着一丝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起的空茫,笑着道,“久闻孙使君长公子骁勇善战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燕赵勇猛男儿。惜乎使君未亲自来长安。算起来,自天册元年孙使君离开长安赴范阳,到如今已经是有十余年时光了!”
“不敢当,”孙沛恩拱手,不卑不亢道,“臣久居卢范蛮荒之地,心慕圣颜,今日机缘相见,实在不胜之喜。”又道,
“家父此次亦想回返长安,只是卢范军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竟是不能成行。微臣前来长安之前,家父曾嘱托于微臣,言早年在长安之时曾窥圣人风采,甚有念慕之心,此次不克前来,特请微臣将之对圣人的念慕之情代转于上。”
姬泽闻言哈哈大笑,“孙使君着实是太客气了。”又道,“长安乃千年古都,甚有气象,爱卿若当真仰慕长安风流,可在长安多盘桓些日子。”
孙沛恩怔了片刻,微笑道,“固所愿也!”
孙沛恩到达长安的日子,阿顾留在郡主府中。天和日丽,阿顾从树屋中归来,换了一件素衣。略觉口有几分口渴,喊道,“来人啊。”
一个甜美的声音应道,“来了。”少女捧着茶盏到阿顾面前,恭声道,“郡主,请用。”
阿顾瞧着少女纤细雪白的手掌,抬起头来,瞧着春儿如春花绽开的容颜,少女肌肤雪白,一双眸子生的极其出色,笑起来的时候,有百花盛开的感觉。阿顾很少见过美丽成这般的奴婢。
郡主府中规矩,三等小丫头只能在院子里服侍,尚不能够入屋。安春等人受训不过小半个月,按说还不能进自己的屋子。她却觑着空子到了自己面前,可见得,是个有心计的。
也是,她在心头略一盘转,行人司那个地方出来的人,若是没有心计,又如何能够得用?
“郡主,”春儿扬起笑脸,“奴婢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没有,”顾令月笑道,“只是你生的美,美的我都有些看呆了!”
“郡主说笑了,”春儿笑的愈发甜腻起来,“安春不过是路边的一株小草,哪里敢同郡主莹月争辉?郡主才是真的称的上美若天仙呢。”
“我?”阿顾闻言失笑,“我生的不过一般罢了,可很少听人这么说。”
“奴婢说的是真心的,”春儿瞧着阿顾的脸庞诚挚道,“郡主眉若远山,目如琉璃,这样的美人,若是在汉朝,当是名动天下的。只是如今,大周素以丰硕为美,郡主之美于此不合,这才少了几分知音。但是美就是美,不会因着世俗标准不同而褪色。”
阿顾抿唇微微一笑,听着安春的话语用词颇为文雅,不由问道,“你以前读过书么?”
“嗯,”春儿闻言面色黯淡下来,“奴婢的阿爷是个读书人,少时也曾教导奴婢认过一些字。”
“既如此,”阿顾奇道,“怎么会成了奴婢?”
这一次,春儿略沉默了一会儿,方冷笑道,“后来奴婢家里出了事情,阿爷死了,家里就渐渐穷下来,为了弟弟有口饱饭吃,就卖身了!”
“原来如此,”阿顾颔首,“你名字不容易分辨,我瞧你容美如春花之蕊,给你改个名字,叫做蕊春吧。”
蕊春闻言立时跪在地上,“奴婢多谢郡主赐名!”
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中飞速流动,乐游原上草长莺飞,十六卫卫兵守卫着乐游原安全,姬泽一身骑装,在骏马之上飞驰,神采飞扬。临到近处,华丽的旗纛遮在帝驾之上,“草原广阔,今儿咱们在此行畋猎。听闻孙氏父子皆当世勇猛之将,今日朕盼着能一瞧孙将军风采。”
孙沛恩在马上欠身,“圣人之名敢不从之?”
原野苍茫,孙沛恩驰马奔驰,见一只野鹿从山谷后奔出,停住奔马,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之上,拉成满弓,朝着奔驰的野鹿疾射而去。
羽箭穿过野鹿颈项,野鹿倒伏在地上,颈项血洞中流着汩汩血液,一旁泥地之中,羽箭插入其中,箭尾白羽犹自微微晃动。
苍茫的号角鸣声划破天际,畋猎结束,孙沛恩返回帝帐,姬泽瞧着孙沛恩身边丰盛的猎物,仰头笑赞道,“孙将军果然勇武过人,不过数个时辰,便得了这许多猎物。”
“不敢当圣人夸赞,”孙沛恩在马上朝着姬泽行了一礼,谦逊道,“臣不过是侥幸,方得了一点彩头。圣人方是文武双全,此番得的猎物也很是丰盛!”
☆、第202章 二九:朝登凉台上(之婚典)
长安的夏日炎热,太极宫中柳枝碧绿垂下,亭台楼阁俨然,王合雍挽着阿顾的手柔声道,“我前些日子在宫宴上瞧了孙沛恩一眼,觉得倒也算是一时俊彦,配的咱们阿顾也算勉强配的上了。从前我心里头还担了一口气,如今总算放下了一些!”
“多谢皇后殿下费心了。”阿顾淡淡道,声音意兴阑珊,
“其实,只要那人是范阳节度使的嫡长子,我这个和亲的人就得嫁。与他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王合雍瞧着阿顾眉目之间的冷淡神色,不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少女结缔婚姻本是人生之中喜悦之事,每个少女提起未来的夫婿,面上总有一份娇羞期盼的心情。就如当初太皇太后定下聘娶自己为皇后,自己留在家中待嫁,偶尔想着宫宴上惊鸿一见的年轻皇帝,心中也有一份喜悦之情。阿顾此时却全无欢喜期盼之意,但想着这桩和亲婚事由来,便也怪不得了。心中生出一丝怜惜之意,拍着少女的手掌道,“阿顾,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常常,难道就要就此在空茫中虚掷一生吧么?阿顾,既然这桩婚事已经势在必行,咱门总该学着积极面对,想法子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儿。”
阿顾闻言垂头默然不语。
王合雍瞧着她的神情,笑着道,“这些日子天气晴好,我恳请圣人邀请孙沛恩赴宫宴,到时候你立在外头,远远的瞧上一眼,瞧瞧此人是个什么模样,可好?”
阿顾抬头看了王合雍一眼,到底没有拒绝。
王合雍便当做她答应了,唇角泛起浅浅笑意。
太极宫中惠风和畅,海池子中波光粼粼,一旁高台之上,白纱衫,青绡裙的宫人将一个个盛着美食佳肴的牙盘端入席面,主座之上,姬泽笑着道,“孙爱卿,今日宫宴皆是精心烹调御膳,与北地菜肴滋味大为不同,你可仔细尝尝。”
孙沛恩朝着姬泽拱了拱手,恭敬谢道,“多谢圣人,河北地苦寒,饮食之道也未几未开蒙,末将生平从未品品尝过如此珍馐佳肴,今日有幸,实是托了您的洪福!”
惠风和畅,阿顾在海池旁的假山后探出头来,远远向着高台望了一眼,见一名青年坐在御座之下,一身褐色圆领长袍,手足缘口尽皆收束,劲装利落,人品年轻挺拔如同旷野上的一株白杨树,有磊落风霜之气。
她垂下眼眸,似此处如此远望不过只能粗粗望上一眼,无法仔细了解对方人品性情,虽并无心动之觉,但总的来说,这样一个挺拔利落的青年男子倒也不甚让人心生恶感。若只是相伴在一起过日子,想来——也是可以的吧。
略坐了一坐,吩咐道,“回去吧!”
小丫头应了声,推着阿顾的轮舆往宫廊深处行去。
高台之上,孙沛恩似乎听得这边动静,回过头来向着海池这边一扫,见宫廊绵延,一道青翠裙摆的窈窕人影一闪,转瞬间消失了人影。适才眼角余光之中似乎瞧见了轮舆的轮子,心中微动,想来那位便是此次和亲的宜春郡主顾令月了!
他唇角泛起一丝微微笑意,仰起手中犀角杯,饮尽盏中干冽酒液。
高台之上,立部伎的歌声悠扬婉转,妖柔窈窕的舞伎挥舞着长长的水袖,跳着柔软妩媚的宫廷舞,气氛一片靡软。酒席之上是男人酒过三巡,宫宴之上的气氛便柔和热烈起来,
“沛恩从前在范阳自以为十分不凡。如今到了长安见识了帝都风尚,方知从前不过是井底之蛙。圣人不要见笑,当真是有几分乐不思归了!”孙沛恩笑着道。
姬泽饮了一口酒液,微微一笑,“长安居,亦大不易。”瞧着孙沛恩,推心置腹道,“孙卿,宜春郡主虽是朕的表妹,却是朕自幼看着长大的,朕心中实是当她如亲妹妹一般。朕如今许婚她与爱卿,她自幼身子羸弱,但聪敏过人,蕙质兰心,孙将军日后瞧在朕的面子上,还请多多体谅她一些!”
孙沛恩带着微醺的酒意,闻言忍不住抬头望了年轻的帝王一眼,眼睛很黑,过了片刻,方垂下头去,笑着道,“圣人说笑了,宜春郡主乃是天家贵女,沛恩一介草莽,得贵女下降,心中感念已是来不及,如何敢慢待半分?”
天边的火烧云滚来滚去,阿顾从宫中返回府中之时,陶姑姑等人都立在府中内园门前等候,瞧着阿顾归来,面上露出期盼景象,“郡主,今日你入宫可瞧见了那位怀化将军,瞧着人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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