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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 (意迟迟)


  夏柔刚准备找张椅子落座,听见这话,头皮一炸,差点跌倒。
  劳烦?!
  她认得他十几年了,他何时同她说过劳烦?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夏柔心神凛然,赶忙摆手摇头:“哪里的话,五表哥客气了。”
  空气里弥漫着茶饼散发出的阵阵清香,苏彧蓦地笑了一下,定定看着她道:“站着做什么,坐吧。”
  夏柔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竟然还主动招呼她坐下说话,真是见鬼了。
  她扶着椅子把手,小心翼翼落了座,斟酌着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姨母在撮合他们俩这件事上意外得固执,保不齐在见过她后又同苏彧谈过话——那样的话……
  虽然尴尬,但倒是省了她的事。
  她略微放松了一些。
  这时候苏彧却道:“我只知道你知道了旁人不知道的事。”
  夏柔一惊,下意识向他眼里看了去。
  他瞳仁漆黑,有种成竹在胸的深沉意味。
  那黑色是钝的。
  “白日里,你眼见连三同我会面却没有阻拦,反而抱着元宝避开了,显见得是猜出了连三和我的关系。但在此之前,你从未见过连三,不知情的人当时必定是要迟疑困惑的,偏偏你反应那般迅速……可这事只有我娘和大嫂知晓,大嫂不会特地去告诉你,那便只有我娘了。”
  炙好的茶饼搁在一旁,渐渐冷却,香气也凉了。
  夏柔嗅着那股子清香,一颗心伴随着苏彧的话开始起起伏伏。
  “不过,她为何要告诉你?”
  夏柔闻言,呼吸一轻,略带懊恼地道:“是啊,她若是不告诉我反而是好了。”只是可惜,姨母非但说了,还说得那般令她头疼。
  她无奈地对上了苏彧探究的眼神:“姨母想让你我成亲。”
  苏彧脸色一变,他先前的猜测竟没一件能敌得过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和难以置信。
  母亲她,这不是胡来吗?
  他和夏柔?
  简直是疯了!
  夏柔也觉得苏老夫人疯了,这主意太糟,糟到她都不知道怎么同苏彧细说:“姨母态度十分坚决。”
  苏彧一静,随后突然发问:“那你呢?怎么想?”
  夏柔差点跳了起来,她怎么想?她宁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不想胡乱嫁人。
  “我自然不同意!我又不喜欢你,嫁给你做什么?做怨偶么?”她叹了口气,“何况我要是喜欢你还能等到现在?早趁你懵懂无知那会就拿下了!”
  苏彧脸上笑了,他一边碾茶一边带着两分漫不经心地道:“那就成了,母亲再一厢情愿也没有法子压着你我拜堂成亲,既然你无心我也无意,还怕什么?”
  夏柔默默点头没吭声。
  可是说不怕,似乎又还有许多值得怕的事。
  怕伤了姨母的心,怕坏了自己和苏彧跟姨母的感情,怕事情一再纠缠无法决断,怕姨母抵死不肯答应苏彧和连家的婚事……
  怕这怕那,还有好多令人担忧的事。
  她惴惴了一夜,翌日清晨和苏彧一前一后去见苏老夫人时,仍然有些不安,不同于上回拒绝苏老夫人时的义正辞严,这一次她像是背着大人干了坏事的小孩,临到门前便畏缩了。
  倒是苏彧,面上半分不显,从容镇定得很。
  夏柔羡慕极了。
  俩人一齐进去给苏老夫人请安。
  苏老夫人捻着佛珠,忽然变了神色。
  她有些吃惊。
  料到夏柔不会乖乖听话,但就这么和苏彧一起来摊牌,她还真是没有料到。
  她板着脸不说话。
  昨儿个连家那丫头她也见过了,可其实生得如何,举止行事如何,她并没有那么在意,连家的姑娘也好,猫家狗家的姑娘也罢,都没什么差。
  她真正在意的,只是眼前这没脑子的外甥女罢了。
  但事到如今,她再揪着那一点说下去怕是也没有什么用处,于是她话锋一转,冲着苏彧道:“也是我糊涂了,急着说你的事做什么,你四哥还未娶妻呢。”
 
  第302章 对峙

苏老夫人端坐在黄花梨官帽椅上,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手中念珠。她始终没有同底下坐着的苏彧或夏柔对上过视线,只一颗接一颗地轻轻拨动着念珠。
她的口气是一贯的慈和,温柔却有力:“长幼有序,你若是越过四郎先定了亲,那四郎的婚事怕是就不易说了。咱们自个儿是知道内情,可外人总难免要猜到四郎的不好上去,到那时,纵有千张嘴恐怕也说不清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停下手中动作抬眼朝底下二人望去:“已经说过的话,我也就不再多提了,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三思而行总没有错。何况你四哥还未说亲,你们俩的年纪也都不算大,许多事都不必急在这一时。依为娘的意思,你们也好,我也罢,都再仔细想上一想吧。”
这一回,她没有像上次那般强硬,态度放软了许多,但话里话外还是没有要松口答应的意思。
只是不应允,也不再强烈反对。
安安静静坐着的夏柔垂下了眼帘。
而苏彧,则忽然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他半分迟疑也没有,双手捧着,将其恭恭敬敬地送到了苏老夫人眼前。
“这是什么?”
“是四哥的信,昨儿个刚到的。”
苏老夫人呼吸微滞,僵了须臾才伸手把信封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苏家五个儿子,老大跟老三却都是老定国公的旧部遗孤,只有二郎、四郎跟行五的苏彧是苏老夫人亲生的。
这里头,二郎又已在数年前同父兄一道登仙而去,苏老夫人膝下如今只余三子,三子里素日能见着面的又只有苏彧一个。
掐指一算,她又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四郎了。
虽然过年时他是回来了,可拢共也没有呆上几天,平素没有大事,也不好叫他特地告了假回家来。
是以,对她而言只有那一月一封的家书能聊以慰藉。
每月信到了,便立即送到她手里,从来没有遗漏过一次。
她清楚的记着日子,这个月的信,她前些时候已经收到了。那这会小儿子递上来的信,是什么信?老四他为何又特地来了一封信?
苏老夫人打量着幺儿脸上的神情,慢慢地拆开信封,慢慢地将信从里头取了出来,慢慢地一点点展开。
——信不是写给她的。
——而是老四写给苏彧的。
苏老夫人的视线很快就定格在了其中一段话上。
她仿佛看见四子正穿着戎装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后将酒盏往桌案上重重一顿,拍着桌子对小五朗声道:“老子不娶妻,难道你就不娶媳妇了?娶!想娶就娶!等老子归家吃酒见弟媳妇!”
苏老夫人的眼睛眯了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路。
她放下信,用力攥紧了手里的念珠,侧目往窗外看去,太阳已经高升,阳光在青绿的枝头随风摇曳。
她心想,小儿子同其他几个孩子可真不一样,既不像父亲,也不大像母亲。
他怎么就算准了她会提起四郎婚事未定的事?
他怎么就知道四郎会这般告诉他?
他又是怎么掐着时间把这封信拿给她看的?
似乎除了她最开始的反对外,后来的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从小到大,都这样奇怪。
苏老夫人沉默着,思绪渐渐飘远了。
她听见夏柔在说宁愿绞了头发去庵里做姑子……又听见苏彧说夏柔虽不姓苏却也是定国公府的姑娘,而且还是唯一的一个,说是嫡亲的妹妹也不为过,故而不论将来如何,他都会保夏柔平安顺遂,让她不必忧虑……
苏老夫人知道,苏彧这话真真切切,并不是说来搪塞她的,可是——
“唉……”她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将满腔五味杂陈的情绪都给叹来了个干净。
锦衣玉食长大的娇小姐,怎知人间疾苦,怎知“喜欢”二字有多难寻。纵然将来有一日叫她寻到了她倾心的男子,她又怎么敢保证那人就也一样喜欢她?
又或者她年岁渐长却始终没有遇上喜欢的人那该怎么办?
难道当真一生不嫁?
苏老夫人皱紧了眉头半响没有言语。
良久,她面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半是生气半是好笑地道:“我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两个不听话的孩子来!”
说罢,她朝苏彧二人摆摆手,依旧是半嗔半怒的口气要赶他们走。
到底是直到最后也没有明确松口。
夏柔还是不大放心,偷偷地看向了苏彧。
苏彧同她对视了一眼,但也没有继续多言,径直同苏老夫人告退了。
夏柔便也只好按捺下自己焦躁的心情,跟在他后头出了门。
很快,屋子里便空荡安静了下来。
苏老夫人独自坐在那,一言不发地坐了好一会,直到大丫鬟青鸯撩开帘子走进来询问她午饭想用些什么时,她才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说了句照常吧。
随后,她站起身来抬脚往小佛堂方向走去。
青鸯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往常苏老夫人去小佛堂,青鸯都是跟着一并去的,收拾香龛,点燃香烛,都是她的活计,但这一次她才跟着走了两步就被苏老夫人给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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