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馨低调处置采莲,把她送回夏家去,也是情理之中的。
采莲的心思打算都破灭了,偏偏夏安馨根本没指责过她的过错,事发之时的言辞连轻描淡写都算不上,压根就没描也没写。
采莲是哑巴吃黄连一般,说不得闹不得,除了躲起来哭,还能如何?
可杜云萝不会同情她。
若当日去花厅的不是兰芝,结果全然不同。
慧珠不也是哑巴吃黄连,说不清楚了,只能以死明志?
若那事体摆到了明面上,夏安馨一样是哑巴吃黄连,再苦再难也要自己咽下去。
采莲背主,本身就是大罪过。
杜云萝的睫毛颤了颤,以夏安馨的性子,在杜云萝下次回杜家之前,采莲肯定是被送走了的。
杜云萝和穆连潇去了周氏住的敬水堂。
正屋三明两暗。
杜云萝从前来得少,但大致格局和布置她还有些印象。
这里依旧充满了穆元策生活的气息。
明间和西次间之间的博古架上,摆了不少顽石,其中有一块,听说是穆元策从前亲手雕琢的。
西次间的墙上挂着一张大弓,是穆元策生前用过的。
书房里摆了一书架的兵书,其中不少有密密麻麻的批注,是穆元策的手笔。
在穆元策死后,这六年多的时间里,周氏一直守着这屋子,一如丈夫还在时。
从这一点上来说,周氏远比杜云萝坚强勇敢,当时杜云萝搬出了韶熙园,她害怕睹物思人,可周氏却从未逃避。
就是因为周氏是这样的性子,所以当时她死在房里,苏嬷嬷根本不肯相信周氏是自尽的。
在苏嬷嬷的眼中,周氏绝不是一个会用死来逃避的人。
杜云萝暗暗深呼吸,跟着穆连潇进了东次间。
周氏坐在罗汉床上,几子上摆着棋盘,黑白两色的棋娄都在周氏面前,她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坐吧。”周氏示意苏嬷嬷添茶,而后仔细问了回门的状况,晓得一切顺利,便放下心来。
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周氏去了柏节堂,穆连潇和杜云萝回了韶熙园。
从前老侯爷在时,除了过年过节初一十五,各房各院都是自己用饭的。
到了现在,吴老太君也没动过改规矩的心思,只叫周氏一人过去伺候,陪着她这个老人家用些饭菜,而徐氏和陆氏茹素,吴老太君就不勉强她们来对着一桌子的荤腥了。
连翘手脚麻利摆了桌。
对两人来说,桌上菜色不少,但穆连潇饭量大,最后也吃了个七七八八的。
夜里风大,两人便没有出去走动消食。
杜云萝取了针线来,认真纳鞋垫。
穆连潇凑过来看,鞋垫尺寸明显,他笑着道:“给我的?”
“恩,”杜云萝睨了他一眼,“母亲说的,中衣、鞋垫,这些东西都不嫌多,要我多给你备一些。”
穆连潇的目光落在她纤长手指上。
妻子给丈夫准备衣衫,这是天经地义的,穆连潇在营中操练时,也听见过娶了媳妇的兵士们比针线比做工,以此来纾解对家的思念。
彼时他也想过,往后杜云萝一针一线替他准备,那是极其美好的。
可此刻,他却心疼和愧疚了。
因着他很快就要去边疆,杜云萝才会急着替他准备。
别人婚后蜜里调油一般的生活,留给他们的却很短。
穆连潇轻轻拥住了杜云萝的肩膀,偏过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杜云萝微怔,而后便笑了起来,捏着手中的针,道:“当心些,扎到身上可疼了。”
穆连潇亦笑了,他从书房里取了本书来,在杜云萝身边坐着,一面翻书,一面看她做针线。
油灯下,认真的杜云萝眉宇如画。
穆连潇勾了唇角,清晨时他想得一点都不错,这样的杜云萝叫他根本挪不开眼。
灯芯烧黑了,光线暗了许多,杜云萝揉了揉眼睛,把针扎在鞋垫上,拿剪子拨了拨。
穆连潇一把握住她的手,把鞋垫抽出来放到绣篮里,道:“明日再做吧。”
杜云萝嘴里的话还未出口,就成了一声低呼。
穆连潇吹灭了油灯,把她打横抱起,便回了内室。
内室里没有点灯,只屋外淡淡月光撒入,朦胧得只能看清彼此轮廓。
杜云萝抬眸,问道:“针放哪儿了?可别扎到人了。”
穆连潇替她脱了鞋子,道:“不是扎在鞋垫上了吗?”
叫他一提,杜云萝也想起来了,不由哼了一声:“你倒是看得仔细。”
第288章 受得
浅淡月光之中,杜云萝只能看清穆连潇的眼睛。
他的睫毛很密很长,显得眼睛格外深邃。
听了杜云萝的轻哼,穆连潇的眼底猝然有了一丝笑意,清辉微凉的眸子似是染了一层水光。
笑意越来越浓,连唇角都勾起了笑容。
穆连潇神情自若,低声道:“因为我一直在看你。”
他一直在看着杜云萝,看她一针一线替她纳鞋垫,青葱一样的十指在眼前翻来覆去,动作简单,却好看极了。
定远侯府这样的人家,岂会缺鞋垫缺中衣?
只要吩咐下去,明日里就能做出一整个包袱的鞋垫来。
可杜云萝要亲手给他做,这全是她的心意。
就好像穆连潇小时候见过的,周氏坐在桌边替穆元策纳鞋垫一样。
穆元策说,周氏做的中衣鞋垫,自己用得踏实。
穆连潇想,他也能试试饱含了妻子心意的踏实的感觉。
心思都扑在看杜云萝上,又不敢目光灼灼叫她发现而影响她做事,穆连潇捧着书册偷看得小心翼翼。
到最后,书册上的内容一个字都没记住,脑海中只剩下杜云萝的剪影。
挥之不去,想要拥之入怀。
而他也就这么做的。
穆连潇直白的话让杜云萝的心扑腾直跳,他的身子就这么靠着她,杜云萝能闻到他身上皂角香味。
熟悉且安心。
杜云萝笑了,灿然如夏花。
幔帐落下,穆连潇搂着杜云萝的腰便往里滚。
杜云萝怕痒,咯咯笑出了声,却被趁虚而入堵住了嘴,霎时间没了声响。
一响贪欢。
杜云萝睡醒时,内室里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抬手覆住有些刺痛的眼睛,外头已经大亮,再不起来,大抵是要迟了。
她翻身想坐起来,身上却一阵酸痛。
杜云萝哀哀叹息,昨夜前半段的记忆清晰,后半截却是模糊一片,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了。
外间的锦蕊听见动静,进来伺候她梳洗净面。
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穆连潇练完功回来,她抬眸嗔了他一眼。
早饭时依旧上了一碗鸡汤。
杜云萝慢条斯理用完,又用了碗稀粥,这才与穆连潇一道去敬水堂。
周氏等穆连潇请了安,便道:“你只管忙你的去,让你媳妇陪我说说话。”
边关战事起,穆连潇虽是接了圣旨晚一步奔赴战场,可京中依旧有他要做的事情。
杜云萝送他出了敬水堂,见他神色关切,她不由就笑了:“怎么啦?担心母亲为难我?”
穆连潇失笑:“母亲慈爱,好端端的为难你做什么?”
“我知道母亲很好的,你不用担心。”杜云萝道。
她是真的知道,周氏其实很容易处。
前生若不是她不懂事,周氏亦不会疏远她不喜她。
杜云萝还记得她和周氏之间第一次冲突。
刚嫁进来的时候,周氏对杜云萝就很冷淡,但对韶熙园里,杜云萝一味耍脾气的事体,周氏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周氏不与她计较,也懒得插手儿子儿媳的房里事体,她不是那种万事都要拿捏的手长的婆母。
如此相敬如“冰”,杜云萝和周氏在面子上到还能过得去。
直到穆连潇出征前夜。
杜云萝在韶熙园里大哭了一场,她怕穆连潇的离开,她怕叫杜云瑛、杜云诺一语中的,她怕他回不来。
穆连潇哄她,她也不听。
她其实是知道的,无论如何,穆连潇都是必须走的,这是军令,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可除了哭除了闹,杜云萝不知道如何宣解心中的不安和彷徨。
她扛不住那样的压力。
那一晚,从不踏足韶熙园的周氏突然来了。
周氏只与她道:“这家里人人都受得,就你受不得?”
一句话,就怕杜云萝的嘴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如周氏所言,这家中有谁没有品尝过送亲人出征的滋味?
就连练氏,穆元谋是不上战场的,可她一样送走了穆连诚,日日为长子惦记。
其实,谁都是怕的,只不过,杜云萝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她让穆连潇满腹牵挂。
这在周氏眼中,是大错特错。
时至今日,杜云萝当然不再是从前那个使性子哭闹的人了,就像周氏说的,她也受得。
即便不舍,也不该让穆连潇带着牵挂出征。
她要做的,是替他扫清这府中障碍,而不是给他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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