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望和赢牧诗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无奈。
“南离,你的心已经乱成这样了吗?”夏望皱着眉头,声音里满是不快。
“南离,我们说的,是阿桑在当选首领后的那通当众讲话。她说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所有人都有学习文字的自由。这是不合祭宫规矩的。但是你在说什么,难道阿桑……阿桑她背着你跟那个季秀做出了什么吗?”赢牧诗满脸关切地问道。
南离这才回过神来。“没有,她心里只有我,都是季秀不好……”他看了看夏望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试探着道,“阿桑她……她一向有口无心,若是说错了话,我代她向您赔不是。”
夏望深深叹了一口气:“若是果真有口无心就好了。可是据牧诗的妹妹初晴说,早在几年前阿桑在稷下学宫旁听,就有类似的言论,应该是蓄谋已久。南离,你应当知道,这件事情要是发动了,是可能会冲击到我祭宫根基的大事。”
南离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他知道被判断为“有可能冲击祭宫根基”的后果,那和祭宫的敌人,简直是同义词。细数稷下川数万年的历史,胆敢同祭宫作对的人,又有谁有什么好下场了?
便是姜姬,那般的能干,那般的威望,却也只敢把锋芒对准姜妧一人,每每正大光明地寻了姜妧的大错小错下手,再者就是带领民众和祭宫在供奉上头讨价还价,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分寸。至于那些过分敏感的、有可能冲击到祭宫神经的事情,姜姬一直都是慎重地规避的。
可是阿桑和姜姬不同。她似乎天生都不知道规矩为何物,她的心中没有条条框框。这种倾向早在阿桑学礼的时候,南离就看出来了。阿桑学礼,并非是对所谓的礼数有什么敬畏,她只是怕麻烦,懒得争辩罢了。据她说,在所有的事情上都选择不从众,阻力太大,人会活得太过艰难,而她宁可在小节上头随和,来为她大事上的不随和积蓄力量。
在她的心目中,所谓的自由平等究竟是小节还是大事呢?南离的神色阴晴不定,几乎不敢去深想。
嬴牧诗见南离脸色难看,不忍过于逼迫他,道:“阿桑新当上姜姓四寨的首领,固然是民心所向,但村寨的体制决定了,她和姜姬母女之间的权力交接还需要一个过程。故而事情也不是不可挽回。我们也只是未雨绸缪,觉得她将来可能会有这方面的倾向而已……“
“任何试图动摇祭宫根基的人都是祭宫的敌人,哪怕她被昊天眷顾,哪怕她通过了昊天九问,哪怕她是姜姓四寨的首领,哪怕她是你南离的妻主!”夏望神色严峻,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嬴牧诗的话,“南离,你是大祭司,从小在祭宫中长大,到时候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南离沉默了良久。夏望仔细审视着他的脸色,却见他的脸色渐渐平静起来,眼眸如同明月映水,一派俊逸脱俗之姿,暗中松了一口气。不愧是她亲手选出来的大祭司。大祭司就该是如此,姿容气质,无一处不佳,便是事关他的枕边人,也必须这般镇定自若。
“夏望大人。”南离笑容清浅,眉目恬淡,“请夏望大人放心。阿桑一向最听我的话。有我看着她,她纵使天真了些,却决计不至于误了祭宫的大事。”
夏望看到南离这样的姿态,本该彻底放下心来的,然而回想起从前南离在昊天九问中为了阿桑的不顾性命、和阿桑谈婚论嫁之中漫长的拉锯战,心中又隐隐有几分不安。
“南离,你是祭宫的大祭司。祭宫的荣辱在于你的选择。如今阿桑新当上姜姓四寨的首领,因村寨体制的缘故,和姜姬的权力交接尚有一个过程。这段过程就是我祭宫打压她个人威信的绝佳时机。”夏望出声提点,姿态却不容拒绝。
“考虑到阿桑是你妻主,除了打压之外,或许怀柔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嬴牧诗补充道,“毕竟,近年来,稷下川九寨首领总想着自立,处处和祭宫划清界限。若南离你能说服阿桑,令村寨势力彻底归附祭宫,那可是大功一件。”
南离的笑容越发镇定,一派胸有成竹地微笑:“赢姐姐的意思,我懂。无非是晓以夫妻情谊,趁机收服。放心吧。”
嬴牧诗已经许久未听到南离叫她赢姐姐,闻言一阵恍惚。曾经何时,她少女懵懂,认为将来她和南离必然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的一对,想不到造化弄人,如今两人各有怀抱,南离嫁给了阿桑,她也已经娶了正夫和侧夫……
村寨首领当选这样的大事,原本应该是三天三夜连绵不绝的篝火晚会,只因如今是农忙时期,故而一切从简,不过当天晚上众人也是一路狂欢直到天亮。期间无数双看对眼了的男女手拉着手自去旁边的小树林里快活,快活过后再脉脉含情心照不宣地手拉着手走出来。还有些男女半途消失之后就全然不见踪影,想来是跑到更远处的草坡上缠绵去了。
只可惜阿桑却无这等艳福。舞会过半,眼看夜已深沉,姜姬就带着荷露、青叶回家,阿桑也赶紧起身跟着。她那天喝了太多酒,仗着醉意装疯卖傻,紧紧攀着季秀的身子不肯放手。然而次日在房中醒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仰面睡在新房的地面上,季秀竟是连送她到榻上都懒得送,直接任由她在泥地上和衣而睡,更不要说替她脱衣除履了。
阿桑呆立半晌,转头出门去质问季秀,正赶上季秀从门外回来,一脸慵懒,一副跟人刚刚过夜后的靡丽,阿桑又是失望又是痛心,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那般狠心,将我扔在地上,你好跑出去跟旁人寻欢作乐?”
季秀抬眸看了她一眼,满脸的不耐烦:“不然呢?我扶你到榻前宽衣解带,顺势再用身子服侍你一回?你都醉成那样了,浑身酒气不说,万一睡了一觉醒来,自觉在大祭司面前无法交代,反说我勾引你,我哪里担待得起?”
阿桑从未被季秀这般嫌弃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一着急,声音又开始结结巴巴:“你……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昨天晚上不是好好的吗?”
“昨天晚上我是看你刚刚当上村寨首领,不忍泼你冷水,故而同你逢场作戏而已。反正跟谁亲嘴不是亲呢?”季秀冷冷说道,一脸嫌弃,“可睡觉却是不同了。你胸那么小,摸着还嫌咯手,全稷下川的女人排着队等我睡,我凭什么要选你?”
“你……你……”阿桑气得说不出话来。其实她昨夜喝得那么醉,心中难免怀了些旖旎的心思,但这般怒气冲冲质问季秀,却并不是为了他不曾脱了衣裳在榻上招待她。只是被季秀这么几句嫌弃,事情竟向着越来越诡异的方向发展去。
阿桑已经顾不得埋怨季秀为何毫无情意将她扔在地上,自己跑去风流快活了,她一双大眼睛瞪着季秀,手指着他,气鼓鼓地说道:“你……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从前阿桑苦日子过多了,身体发育跟不上,胸脯难免比旁人平一些,故而越发自惭形秽。季秀知道了她的心事,就一直开导她,说了很多安慰鼓励的话。如今阿桑吃得好,穿得暖,身材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再也不曾为这个事情自卑过,想不到季秀反而嫌弃起来。
“原来你还记得从前?”季秀冷笑一声,“从前你求着说要娶我,可是现在呢,你娶了别人。你还指望我跟从前一样待你?”突然见阿桑一言不发,合身扑上来抱住他,狠狠扒开他的衣服,用手在身上乱摸乱嗅。
季秀大惊。阿桑的胸口层峦叠嶂,就那般毫无防备地贴在他后背上,一双手还在他身上乱摸。他哪里受得了这个?“放手!”季秀厉声说道。
阿桑却装听不见。她在季秀身上又摸又嗅,突然一脸胜利模样地欢呼起来:“你身上没有女人的味道!你没出去乱搞,对不对?你是在故意怄我生气,对不对?”
不得不说。阿桑猜对了。季秀就是故意怄她生气。可是现在,重点已经不是这个了。“你放手!”季秀又羞又恼,弯腰蹲在了地上。
“被我猜中就生气了?我还没生气呢。”阿桑又过来摇他的手,试图想跟他重归于好。季秀连理都懒得理她。她就如同一只欢快的大狗摇尾巴似的,一直围在他身边,“秀秀”“秀秀”地叫个不停。季秀顿感头痛,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才好。他禁不住回忆起从前,那时候他们之间没有南离,虽然时不时有青叶的阴影和燕明君的警告,但是总体来说,那还是一段如梦幻般美好的日子……
但是季秀的回忆没能持续太久。
“南离回来了!”青叶仿佛从旁边路过似的,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声,脚步也未停,继续向前面走去。
但是季秀却怀疑阿桑听到了晴天霹雳。因为她几乎是立即变了颜色,缩回手去。
她该有多怕南离呀!季秀冷冷地望着阿桑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和头上发髻,一副人模狗样的样子出门去迎接,心中忍不住郁郁地想道。
但是有些场景是季秀没有看到的。因为他已经自以为很知趣地躲起来了。
阿桑站在大门口,抱臂望着一看就知道是刻意修饰过的南离,语带嘲讽:“大祭司竟然光临寒舍,失敬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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