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桌上善后的事情叶小姐是做不来的,只能越忙越乱。他也没有叫人来帮忙,干脆起身自己来了。修长的手指不像女孩儿家细腻,却十分灵活利落。不多时,桌子上便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了,而他依旧衣白如雪。
他笑笑说,“好了。”
似乎怕她紧张拘束,他说完便又回了自己的木椅子上,低头继续忙自己的。
叶棠一直低着头看。看那渗进地面,已经不太明显的痕迹,只觉得那几滴有些像,血。
她就这样盯着地上看了好一会儿了。再一抬头,只见自己头顶上屋檐宽阔,刚好将她全部遮住,免她遭流离,免她风雨苦。
缠绵细雨已经停了,依旧没有阳光,连空中的云都泛着沉沉的青。遥遥望去,恰似谁白衣上的一朵青莲绽在了天边。
环顾小小院落,几个下人来来往往,一如既往地忙碌,也一如既往地有序。
她随手抓了一个人过来,指着脚下的三两滴暗红,“我问你,这是什么?院子里有人受伤了?”
恰好便是昨夜送萧池出去的那人,一下便想起昨夜九王爷站在这地方吐了些血。又想起他嘱咐的话来。只说,“没,没人受伤。”
“那这是什么!”
“是,是雨。”
叶棠冷笑一声,揪着他不放手,“你告诉我,这屋檐下,哪来的雨!偏偏,还是暗红色的雨!”
那人不知该如何答她。又不敢逆九王爷的令,只好咬紧了牙关将瞎话说到底,“这,就是雨。”
叶棠哼了一声,知问不出什么来,便将那人一把推了。
似乎每日不将这院子里的人闹上一闹,总觉得缺了什么。
门口,她又说,“我要出去。”
这回。两个暗卫只低头站着,那套她熟悉的说辞,半句都没说。
将门一开,她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她竟然真的出来了。
随即明白过来。
他这次,是彻底想通了,也彻底不要她了。
无论是他的王妃还是他的女人,她终于都不用做了。
他终于,肯放她自由了。
只是还没走两步,便看见了急急忙忙跑来的和风。
和风一把拉住她。“小姑奶奶,可找到你了!”
“和风,你要拉我去哪?”
和风急急喘了口气,“还能去哪,九王府。”
叶棠甩开他,“不去!”
“你若是去晚了,他就没救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她房门前的几滴血,果然是他的。
被和风拉着入了府,七拐八拐,叶棠又问,“你要带我去哪?”
就算要见他,也应该去他房里才对。和风却没说话,一路气喘吁吁拉着她跑到了地窖门口。
在这里,她曾被他吊起来打,也曾夜夜抱着他唤惊澜。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和风这才停下来,松了她,“叶棠,昨日雨夜,九王爷一人回来倒在了九王府门口。府里人将他抬回了房间,明明意识已经不甚清醒,九王爷却死活不老实在床上躺着,非要挣扎下来。反复几次,周围人才听清了,他说的是地窖。”
“送他来了地窖,他才总算安分了。可这药熬好了却怎么也喂不下去。叶棠,他就在里面,都已经到了这里,若你还要走,我也不拦着你。”
是啊,都已经到了这里,她就算进去看看又如何。
一进地窖,没想到,许芳苓也在。
他与她缠绵过的小榻上。正坐着许芳苓。且许芳苓正一手端着药碗,一边试图喂他吃药。
“你不吃药怎么行?这药是和风亲自熬的,你吃了才会好。”
许芳苓说着,身子一倾,手执一柄小勺子,轻轻往他唇边送。毫无例外,那些药到了嘴边,又悉数流了下来。
许芳苓看见了刚刚进来的叶棠,也未起来,依旧坐在他身边。薄绢一展,小心为他擦着唇角。叶棠已经不是什么九王妃了,她也无须避讳什么。
叶棠见了倒也不介意,他有人照顾,这是好事。
只是,眼前这情景,让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叶修庭大婚那天,她偷偷跑到了一个小酒馆,要了最烈的烟花烧。几口下腹,惹出了一声的疹子,差点没了半条小命。
偏偏那时候她来九王府没多久,还躺在床上闹别扭,不肯吃药。
当时,这九王爷就端了药碗坐在她身边。
“为什么不吃药?”
她故意没有搭理他。
她只记得,这九王爷脾气好的不行,见她不回话,当时也没恼,只说,“你若不喝药,那本王就哺给你。”
她听了,瞪着他道,“你敢!”
他却一手端着药碗,瞧着她有了笑意。后来证明,这九王爷的确没有什么不敢的。唇齿相接,她被他灌下一口药。而她也没让他得便宜,狠狠咬了他一口。
临走前,他将唇角的血一擦,又笑说,“王妃明日若是又不想吃药,本王还来喂。”
不过是不吃药而已,这有何难,拿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了。
叶棠走到许芳苓身边,说,“给我吧。”
一张小榻不大,若是两人平躺便要显得拥挤。往常。她都是缩在他怀里的。
就算是现在,床尾上还叠着她的几套衣裳。那些衣裳有的她穿过一次,有的干脆从来没穿过。她众多的衣裳里头,还夹杂着他的一两件。雪白的薄丝,像是衬衣衬裤。
她留下的痕迹如此重,许芳苓心细如丝,一进这地窖她便明白了。
那个她曾经想问而没问出口的问题也有了答案。她将棠花钗还回来的那天早晨就想问他,若是他真的喜欢那个叶棠,为什么将她关在地窖。
叶棠不在这里有些时日了。直到许芳苓进了这地窖才懂,她被关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他每晚都会来。
许芳苓仍旧坐着,听了叶棠这话,也没打算将手里的药碗给她。
叶棠一笑,也未同她客气,伸手便硬抢了她手里的药碗。
许芳苓不防,“你------”
连勺子也省了,叶棠就着手里的碗喝了一口。她自小便怕苦,哪回生病吃药不得叶修庭亲自来哄。
这会儿一口药入口,咽不得,吐不得,一张小脸都要皱成一团。
赶紧弯腰,寻了他的唇,撬了他的唇齿,将嘴里的药送到他口中。
许芳苓就坐在他旁边,清楚看见,床上人果然肯喝药了。叶棠用这种方式给他喂的药。居然胜过她苦口婆心,坐在一侧小半天。
叶棠起身,只见她唇上沾药的都被他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她的唇,他吻过无数次,想过无数次,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她一碰,他便知那是谁。
“叶----”
他迷迷糊糊似乎是要叫她的名字,只是还没说完。叶棠又喝了一大口药,一低头,又给他喂了下去。
一碗药,终于被她全部喂完。
叶棠起身,好歹也是将军府的小姐,竟一抬胳膊,用衣袖擦了擦唇角,笑道,“许姑娘。可是学会了?”
☆、102 玉碗白梨
叶棠正要走,忽觉手腕被人拉住。
原来,是他后悔了。
一回来,他就后悔了。他不该让人放她走的。她是自由了,那他该怎么办?
所以,他才要来这地窖。
这里是她最后待过地方,这里,她窝在他颈间,叫他惊澜,说他身上有好闻的梅花香。这地窖似有回声,只他还能听见夜夜与她缠绵。
他早就改了主意,从今往后,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反正他得困她一辈子。
他依旧没醒,可就是抓着她不放。
和风松了一口气,往床侧一站,冲许芳苓道。“许姑娘,眼看这就要用午膳了。九王爷病着,府上也匆忙,没能多备一份,你看,是不是-----”
这逐客令下得如此明显,许芳苓又看了一眼他紧紧抓着叶棠的手,银牙暗咬,却也没有办法。
醉雀楼,许芳苓回来的时候,见季书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如今,他进出醉雀楼已经无人拦。
雕花门开一扇,许芳苓迈进门槛,季书寒也未抬头,只坐在她桌子边上把玩着一个什么小物件。
那物件明显不是醉雀楼里的,许芳苓走近了仔细一看,好像是一只小玉碗。
玉碗不大,盛一勺汤不足,盛一盏茶又有余。大小倒是刚好适合放在手心里把玩。
许芳苓瞥了一眼,又瞧见玉碗在他手心轻轻一转,刚好现了一枝白梨。工笔有些拙劣,可好歹还能认出是个什么来。
玉本就白腻,搭配其他便要以色夺玉,喧宾夺主。惟这清清白白一枝梨,将绽未绽,就连花枝上的绿都选的极其清浅。
花开玉上,薄凉通透,恰到好处。
许芳苓随口一问,“哪来的?”
不知为什么,她总想起那日在九王府看到的他的桌子。当时,上面就摆满了这样的小瓶子小罐子。他似乎总防着她,不让她靠近。
再看季书寒手里的这只碗,画风竟莫名与那些有点相像。
“买的。”
这话不假,数月前,天还葱茏,长街飞花,的确是一个丫头追着他卖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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