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环视一圈便瞧见了左侧的小姐,正双手握紧捧在心口,一双澄清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地上的鸣翠,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小姐,小姐,这、这是怎么回事?”环儿一开口就哭了,两步都是跌跌撞撞,到了小姐的身旁。
长孙碧烟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话,钱伯后面跟着几个护院也来了。
钱伯瞧见屋中并不十分凌乱,又见地上的鸣翠,随即上前确认,当确定了方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就变成了一条横尸,大感惊讶的同时,转而看去受到惊吓如今神色有些呆滞的少夫人长孙碧烟。
长孙碧烟心中淡定,正欲开口说,屋外又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声音清亮温和,说话的人正是从田阁老府上回来的苏长亭。
“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多人都围在这儿?”苏长亭款款而来,手上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进了屋中,看见地上的横尸,忽的眼中一沉,随即望去长孙碧烟。
那眼中是无尽的温柔,又带了点害怕,两步到了她的面前,长孙碧烟瞧见苏长亭上下瞧看着她,焦急地问:“碧烟,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的声音很轻,恰到好处地体现了受到惊吓的人该有的反应。
钱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问道:“少夫人,这是……”他指向地上的横尸,一脸疑惑不解,希望长孙碧烟能够解答的模样。
然而长孙碧烟却没有看钱伯,而是看去了门口处。那个像极了宫夕月的男人,此刻也有些发懵,等反应过来长孙碧烟这道寒光暗藏的视线,才惊觉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众人只见少夫人还在惊吓中没来得及说明缘由的时候,那个私逃不成的男子忽的冲进房中,扑倒在鸣翠的尸体旁,嚎哭道:“鸣翠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少夫人这么心软的人,必定会助俺们的,你为什么就是要这么执拗啊!”
那男子一哭一叹,精致漂亮的脸全败在了一身猥琐低下的气质上,连带着哭丧都是这么得令人感到不适。
可是众人从这男子的哭嚎中似乎猜到了一些始末,正在这时,少夫人长孙碧烟似乎回过了神,虽依旧保持着害怕的模样,却已经能够小心地解释缘由了。
“鸣翠……鸣翠说事情败露,她没有脸面苟活于世,又不想连累我,于是……于是便……”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低到让人舍不得她再说下去。
苏长亭轻扶住她的肩,看见她的头低的不能再低,心疼地对钱伯说道:“钱伯,让人将鸣翠抬下去,再找人来处理一下后事。”
“是的,少爷。”钱伯皱着眉,也是对这年纪轻轻便丧命的鸣翠有些于心不忍。吩咐了身后跟来的护院将尸体抬出去,钱伯正欲退出少爷少夫人的主卧,却又忽然听见背后少爷的声音叫住。
“慢!”凝眉走到护院抬着的鸣翠尸体旁,苏长亭顿了顿,伸出手来将鸣翠睁着的眼轻轻合上,随后又道,“抬下去吧。”
苏长亭定在了门口,没有立即回到长孙碧烟的身旁,望着鸣翠被抬走的方向。长孙碧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在苏长亭喊出那声慢的时候,身上震了震,随即恢复平静。
这一夜很是不善,因为出了人命。
环儿已经无声地哭了很久,不敢放声的哭出来,因为连小姐都没有哭,一脸淡然,她便觉得自己的哭很不应该,便只敢偷偷地流眼泪。
“碧烟,吓到了吧,别怕,长亭在这儿。”苏长亭走回了长孙碧烟的身边,将她拥入怀中,安抚着她。
缩在苏长亭的怀里,长孙碧烟点了点头,眼中却是一片平静,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心里不住地排斥这个拥抱,却不断地告诉自己,她是长孙碧烟,她要接受。
因为她还有一些事需要做,需要借助长孙碧烟这个身份,不能如最初设想的那么简单,等到选秀过后便逃离京城。
自白日皇宫一行,她便知道,光是等到选秀之后,她还是远离不了从前的人事,所以她重拾了前世的手段心机,力求尽早斩断一切,然后逃离这一切。
首先的,她便是要承认自己就是长孙碧烟,利用好一切长孙碧烟的优势。
“长亭,我累了。”她低声柔细地说道,她记得环儿说过,长孙碧烟是这么叫苏长亭的。
“那便早些睡,不要想太多。”苏长亭松开了她,温柔地看着她,声音里有些喜悦,应该是惊喜长孙碧烟又唤他长亭了。
“嗯。”长孙碧烟脸色有些苍白地点了点头,然后心情似乎极为低落地走出苏长亭的臂弯中。
一旁的环儿心痛如绞,眼泪还没有停住,长孙碧烟便让她先下去休息,叫了另一个女婢进来为她更衣。
长孙碧烟躺进被子里,苏长亭走到她的身边,为她揉着额头,轻声细语地道:“你先睡下,我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不必等我。”
“嗯,长亭……”长孙碧烟欲言又止,眼中柔得似有雨露,“快些回来。”
她的依赖赢来了苏长亭的笑容,带着喜悦的心情,苏长亭出了屋中,合上门的声音几乎没有,可见他的细致。
等到屋中无人了,长孙碧烟才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床顶。
她想起了前世,宣庆八年,距离如今三年之久。那一年的深秋,她在冷宫的漆黑牢室里,看着遗庆将一杯毒酒灌入云嫔的口中。
那杯毒酒是海福在宫外寻获,宫里无从查找出死因,而她今日对鸣翠用的毒正是当年的那一种。
她记得云嫔死的时候,一双眼睛牢牢地看着她,说不出话,却仿佛在用眼睛告诉她,她日后必定会受到报应的。
而如今,重生在长孙碧烟身上,再次杀了鸣翠,用同样的毒酒,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身为云嫔的鸣翠所愿。
这么怔怔地想着,忽然便笑了,笑得极度讽刺。
苏长亭回来的时候,发现床上的长孙碧烟已经陷入熟睡,轻手轻脚地换下了外衣,躺进紧挨着长孙碧烟的另一床被子里,再看一眼安睡的妻子,苏长亭这才闭上眼。
三更钟响起的时候,长孙碧烟睁开了眼,她侧头轻轻地唤一句:“长亭?”没有人应答,她这才慢慢地从被中起来,草草穿上外衣,披上一件斗篷,再从烛台旁拿了火折子,轻声出了门。
寻到苏府的后院柴房并没有费她多少时间,自小她的方向感就极佳,重生之后也没有受到肉身的影响。
柴房的钥匙,她有,今日从外边回来,她便向钱伯要了一整套苏府的房屋钥匙,特意将柴房的这把挑出来,事先放在衣袖中。
推开门,长孙碧烟看见那歪坐在地上的人,正叼着一根草,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道骂谁。那人瞧见门开了,立即抬头一看。
“俺说您怎么现在才来啊,俺都快饿死了,都没人送口饭吃。”那长得像极了宫夕月的男人立马站起来,埋怨道。但是并不敢太嚣张,今日见了鸣翠的死相,便觉得这个小姐有些可怕。
长孙碧烟从斗篷里扔出一个极小的包袱,有些沉。男人立马接起来,一打开,里面是他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还有一包干粮。
他刚想咬一口干粮,便被长孙碧烟制止住:“出去再吃,还是你想一直关在这里,明日一早被送入衙门再吃顿牢饭?”
长孙碧烟的声音听入这男人的耳中,拔凉拔凉的,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哀怨地将包袱重新包好,然后在长孙碧烟寒眸下,逃也似地出了苏府后门。
关上后门,长孙碧烟心想,所幸苏府如今门庭还未壮大,府中护院不多,若是等到日后苏长亭位高权重了,她要这么明目张胆地后门放人,可就不好办了。
长孙碧烟冷静地再回到柴房将门锁上,然后就在柴房侧后方角落里,扒开了杂草,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今日从王叔那儿拿来的鸣翠的卖身契。
这本是她留的后手,若是这一系列计划中,哪一步出了纰漏,鸣翠没死成,一张卖身契在手,鸣翠便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纸张即将燃尽,长孙碧烟踩灭最后的一点火苗,这才整了整斗篷,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屋中。见到苏长亭还在梦中,她才小心地褪下了外衣,越过床外侧的苏长亭,躺回了被子里。
从苏府后门跑出去后,那个像极了帝王宫夕月的男人,抱着长孙碧烟给他准备的包袱,正走在去往码头的路上,长孙碧烟告诉他,一切顺利后,他可以拿到一生吃穿不愁的银两,但是必须远离京城。
他手里正拿着一块干粮,打算咬上一口的时候,被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了一下,一小袋干粮就掉了地上。
男人立即冲着撞掉自己干粮的人大骂道:“什么眼睛啊,白长了吗?撞到俺了,知不知道?”
“抱歉,这位兄台,小生有急事。”那人月下面容净白,长得很标致。举止动作间,都有种韵味。
男人哼了一声,也没再多骂,正欲弯腰将地上的干粮捡起来,反正也不是没吃过脏东西。正巧一辆马车碾过,不仅将他掉在地上的干粮碾碎了,还吓得他向后一仰,跌得屁股生疼。
回了魂后,刚想破口大骂,那马车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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