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记忆翻涌而来,杜敏贤慢慢抓到了脉络,凌厉的眸望着疯道士,问道:“为何我会重生在长孙碧烟身上,我来了,那她又去了哪里?”
疯道士意味深长地笑笑,摸摸没什么可摸的胡渣说道:“小姑娘还是这么敏锐,没错,你重生在长孙碧烟身上并非巧合,而是故意的,贫道故意的。”迎着杜敏贤怨念的眼神,疯道士连忙撇清关系,解释道,“这可怪不到贫道身上,要怪也怪苏长亭那臭小子临死前许的愿刁钻的很。”
“想当年苏长亭那小子还是个嫩娃娃的时候,贫道就遇见了他,见他天资奇高,想引他入仙途道路,却不想那孩子忒有自己的想法,一心执念要做个权臣好官,要匡扶社稷。”疯道士一脸不知道吃了什么的难看脸色,“你说说一个不到八岁的娃娃懂什么社稷权臣啊,我当时真是哭笑不得,瞧着那孩子可爱,见收徒不成,遂许了他三个愿望。他第一个愿望是在上一世长孙碧烟投河身死后,许她复活。所以严格来说长孙碧烟这一世不是去哪儿了,而是她原本的命数便该死在那池塘中。”
疯道士摸摸酒壶,在杜敏贤面前跺上一步,又道,“第二个愿望是在上一世苏长亭那小子死前许下,那时贫道出现在他梦中,问他可有憾事希望圆满。他说愿来世与心爱之人不再错过,共结连理。贫道嫌来世为你们牵线搭桥太麻烦,便机灵地让你重生在长孙碧烟的身上,让苏长亭那小子重生在他自己身上,如此你们完婚就水到渠成了。谁知那小子聪明绝顶,偏偏到了你面前却呆若木鱼,还要让我费尽心机送个娃娃去缓和你们的气氛。”
疯道士正自鸣得意,杜敏贤便又一声凌厉:“你怎不直接让我们重生在刚出娘胎之时?”若是重生于那时,他们必定会有另一番际遇,如他们那时畅想的一般也不无可能。而疯道士口中的娃娃,怕正是书臣了。
疯道士挠了挠头,困惑地回答:“可苏长亭跟杜敏贤没有婚约啊,杜敏贤的命便是皇后的命,这一段轨迹是断变不了的。”
杜敏贤闭目,一阵无奈感袭上心头。疯道士见她不说话了,便接着说道:“在这一世你死后,我原以为苏长亭会提出第三个愿望,要我救你,却不想我竟然入不了他的梦了。现在想来恐怕他下意识已经将自己全然锁死,不叫心神与任何人相交,长此以往他怕是要沦落魔道,丧失人性,再也没有人的喜怒哀乐。”
“可他是人。”杜敏贤肃然说道,凝眉而视。
“他是人,可仙也有从人而升,鬼也因人而成,魔为何不能由人而化?”疯道士难得严肃了表情后,极具说服力,他一双眼中仿佛蕴着一片沧海,海中安静无波。
杜敏贤沉默,疯道士见状知晓这小姑娘也需要一些时间去调节,并且如今她脑海中记忆虽已出现,但恐还是混乱的,实在不是时候做出抉择。
“我如何方能救他?”她轻声说话的时候,疯道士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了两世,这个小姑娘都是冷静而后谋的人,如今怎么可能如此心急。
可随即他看见小姑娘看来的坚定眼神,才知道她是真的已经下了决断了。疯道士笑笑,笑得甚是慈悲为怀,一身破道衣也变得光鲜亮丽,他道:“你只需回到他身边即可。”
☆、等候
秋时,叶始黄,苏府门前寂静,从原来的门庭如市到如今的门可罗雀,并非人们收了攀结权贵的心,而是越来越多的人不敢打搅苏太傅的宁静。
据说曾有人上苏府拜见太傅不得其门而入,遂等在门口守着太傅出行时得见一面,或可毛遂自荐一番,时人不都道太傅为人儒雅大方,从来亲和待人吗,或许便能谋得一官半职呢。
可谁曾想当初始终面带三分笑意,春风拂过人心的苏太傅如今却面冷如冰,人沉若海。而那欲毛遂自荐的人眼力不咋地,竟依旧舔着脸上前去,还未走进方寸之内,人便被一道劲风击出。
那人跌落地上还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浑身剧痛,喉间腥甜,而苏太傅却目不斜视,双目冷若冰,沉若海地朝着府内走去。
这时那人才发觉这人人口中称赞的苏太傅,其人恐怕并非春风般的和煦,而是如恶鬼般可怖。一口鲜血吐出,那人连滚带爬再不敢在苏府门前停留,因为苏太傅的眼神太不似个人,太无生气。
而那件事并非独此一桩,后来苏太傅多次出现在人前的模样,都告诉昭示着苏太傅当真不再是当初的谪仙模样,整个人透着股死气,仿佛依然是那个壳却不再是那个魂了。
百姓唯一庆幸的是,苏太傅性情虽大变,但在朝政的处理上依旧理智,先是将之前辞官的李清宴请了回来,后是将京城郊外教书的秦遇也请了回来,如今的朝堂真可谓是海清盛宴,只等陛下成年便是一番昌盛之世。
苏府内,全寿屋前打扫,数次侧目看去书房的门,而今日依然如往常一样,少爷又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除了早朝那段时间,再未见少爷出过书房。
全寿正在院中忧心忡忡地哀叹着,那正门前便来了一人,一身青布衣裳,带着一顶幂篱,黑纱下瞧不清容貌如何,只其一身气度叫人震慑,不敢造次。
守门的护院见了此人,怔了怔,便忘了及时上前询问,却是那人自觉,站定门口说道:“在下落空欲拜访苏太傅,还望通传。”
来人说话谦逊多礼,可那道声音却仿佛一道冷透的泉水当头淋下,让人浑身一震随即哆嗦一下,急忙往府里通禀。
全寿见了护院,听完了话,眉心一皱,心道这又是哪个不知好歹的竟然还敢上门拜访,后听闻是个女子,不由眉峰又动了动,略一思量觉得不如撞撞运气,便上前去叩响了数月来不敢打搅的书房门。
“少爷,府外有一名自称落空的女子前来拜访,请问少爷是……见或不见?”全寿觉得希望不大,声音底气不足,再一见说完后,门内半晌没有回应,便心道还是一场空。
全寿正欲转身吩咐护院还是将人请走吧,便听见屋内一阵碰撞声,他还没来得及担心少爷在书房里怎么了,便见门忽然开了,然后一道黑影冲出,不一会儿又在眼前消失。
一时反应不过来,全寿愣了好一会儿才朝书房里看了看,发现没人才信了少爷当真出了书房,不由喜从天降,立即扔了扫帚,朝门口行去。
全寿到了门口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场僵持,他家少爷站在门内,与门外那人相隔近一丈远,脸上的表情冰冷,又隐隐含了怒意,虽不发一言,却比前面尽一年鲜活多了。
不知为何,全寿忍不住泪目,抬手捂住口鼻,生怕自己发出不争气的抽泣声。
苏长亭站在那儿望着,望着那人熟悉的身形,清冷独立,虽然带着幂篱,穿着青布衣裳,却掩不住一身荣华。
他始终有些不信,举步朝着她行去,他要看她黑纱下的容貌,要听她清冷迫人的声音,还有她深邃漆黑的眼眸,一眼便仿佛能传透人的灵魂。
他走的极慢,门前那人似乎没了耐性,举手将黑纱撩开,露出并不算柔和的容貌,她的模样十分抢目,带着几分咄咄逼人之势。
苏长亭定在了第二层的阶石上,眉心攒动,眼中的光如同沉寂多年的湖忽然被人拨动,那打破沉寂的一刻惊天骇地。
“苏长亭,你何时变得这么怯懦了?”她轻轻的一句,笑着,黑白变得精彩。
苏长亭步履变得正常,走到她面前,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感受到的温暖并非幻觉。动了动唇,他始终说不出话来,只能温柔地看着她。
此刻的苏太傅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夏季之前的模样,又仿佛不单单是从前的模样,那笑容里有痛,而那痛又是那般的心甘情愿。
“苏长亭,你瞧我信用多好,不仅愿赌——”她尚未笑着说完,便被他狠狠地拥入怀中,一时愣住便被这人抱得快喘不过气来,她想推开他却仿佛听见了他的哭声,一时便慌了手脚,怔怔得由他抱着。
“以后,再不许说那四字。”沙哑的声音多久不曾听见,远处的全寿虽然听得不清楚,却依然是震动不已,衣袖遮掩下已经泪痕满面。
而站在那儿被苏长亭禁锢着的杜敏贤却纳闷了,四字?哪四字?反应了一会儿,忽闪了三下睫羽,杜敏贤才想起自己被打断的四字,后又想起自己死前让海福转告苏长亭的四字。
愿赌服输。
杜敏贤轻笑着,回抱住他,无奈又雀跃地柔声道:“你瞧,我说等你,你未来,我却依然不计较的来寻你。我对你是否不曾食言?”
“是。”苏长亭郑重地点头,而手臂再收紧,仿佛害怕怀中人一会儿便会如当初那般散了。
“长亭。”她的轻唤好似一朵木棉花,让人不由感到心颤,“疯道士让我来问你,许你三愿,还有一愿未还,问你还要不要那一愿了?”
苏长亭身上明显一颤,随即松开双臂,凝眉看她,见她笑意暖暖朝后望去,随即转了视线跟上她望的方向,便瞧见了一个人的侧影,依着苏府门前的石狮子。
杜敏贤牵起他的手,走到石狮子旁边,这才瞧见那疯道士竟然歪着头睡着了。她心中一阵无奈,伸手推了推疯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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