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娘眼睛瞪圆,手缩进袖兜里,是在摸飞针吧!
长亭话虽如此。心里头却无端端地乱晃起来,不是流匪,岳三爷这等人物出门在外都不敢骑马,流匪和胡子敢骑马!?
长亭攀在车沿上。不由自主地浑身发颤!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夜晚,一样的车厢,一样的在外拿命博出条活路的汉子!
长亭一闭眼便是那夜燃起的熊熊大火,耳畔边便是人被利器刺穿胸膛时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血腥味...从她的家人皮肉之下流淌出来的鲜血...浸湿了珏山山腰的雪与泥壤...
长宁靠在长亭身上也在瑟瑟发抖,长亭胸口一热,是幼妹倚靠过来了...
长亭猛地睁开眼,渐渐回过神来,青梢也在抖。胡玉娘不明所以反倒撑在内厢后头,隔了一会儿,反过身来悄声告诉长亭,“骡子车后头的车板可以动...”
青梢头巾蒙脸,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泪水涟涟。抖得比长宁还厉害,连带着整个内厢都抖了起来。
长亭强迫自己沉着下来,一边点头一边将青梢往这处一拉,“...别抖了!静悄悄地待着!”然后探过身隔着幔帐悄声告诉岳番,“骡子车后厢有车板可以拿下来,若情势逼急了,你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从后厢躲出去,夜黑风高,我刚刚看到那头的树丛里有个小道,我们女人先从小道逃过去,等大局已定之后再回来!”
两方对峙,妇孺是绝对的软肋与拖累!
岳番语气仍旧吊儿郎当。却带了股狠意,“到时候再说。要只是胡子和流匪,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长亭赶紧点头,却陡然想起岳番看不见,连忙应道。“是!”
外间马蹄逐渐迫近,再听马蹄向前向后响亮地踢踏了几声,随后就听见有男人趾高气昂地声音,“你们是做什么的!”
岳老三声音恭谨,“...官老爷受累,怎么这个天儿还到外城来巡呀?我们能做什么?南走北往的正经商贩子呗!您且看看咱那一列的推车,上头全是货...”未待那人开口,岳老三压低了声儿,极为谄媚,“这不是为了避税么...”
是官家的人!
长亭心头一抓紧!
外头一阵静默,再出声时,那男人的声音和缓了许多,“行吧...运货就运货,你孝敬上来的可不是孝敬到本总兵兜子里了,这两条黄鱼就当作你上缴的税钱了!”
“是是是!”
岳老三赶忙称是。
马蹄几经喧杂,又有盔甲碰撞的声音,有马嘶鸣。
长亭提着一口气儿,人没走,她不敢松。
胡玉娘要开口说话,长亭赶紧比了个“嘘”,支愣起耳朵来,却久久未闻马蹄踢踏向远之声,长亭将耳朵贴在车壁上,脸色瞬间变得卡白——有马蹄声朝骡车这处过来!
马蹄踏在雪里,在这万籁俱寂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踢踏、踢踏、踢踏——
长亭屏住呼吸,闻外间有另一把男声,“这骡子车里头是什么?”
岳番紧了紧马缰,没着急回话,眼神看向岳老三。
岳老三赶忙几个大跨步,赔笑道,“也是放的货...前朝旧钧窑的瓷器摆件,豫州有官家定下来指名要的,那东西贵重得租架车陪着走。要是官爷喜欢,下回小的再搜罗了给官爷送过来!”
长亭一早便将那套旧钧窑瓷收在木匣子里了,耳朵边听,边轻手轻脚地将那木匣子拿出来。
“车里头没人?”
还是那把男声,原先的那总兵没再开口。
岳老三眉间一梗,手悄悄缩到身后,轻轻握住挂在腰间的斧头刀,朗声回道,“没人没人!哦!有人得专门瞅瓷器!得抱着木匣子才稳当!”
带家里侄女出来瞒一瞒,能哄一哄那起子庶民...遇到官爷,四个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都是侄女!?
这不好解释!
可真话更不能说出口!
那两个士族小姑娘要死命瞒着,青梢的用处,更要死命瞒着!
离骡子车极近那人“哦”了一声,随即翻身下马,先是叩了叩车窗板,静默了半晌,使了蛮力气一把将车厢推动了,车厢出人意外的向右一歪斜,里头的人便跟着向右倒!
青梢不由自主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嘤咛”,长亭反应极快,伸手紧紧捂住青梢的嘴巴!
终究是晚了!
“有女人!”
外头叫嚷起来!
“揭开幔帐!本总兵当差这么多年,就没碰见过带着女人走货的!”
许是因为兴奋,男人声音突然高亢起来。
长亭浑身一僵,这个声音她听过!
就在初雪灭门的那天晚上!
“...大人,还要让兄弟们搜吗!陆家的小娼妇们都被憋在马车里了,就剩两个丫头和那陆家大夫人没找着...”
长亭手向下一搭,嗓子眼涌上了甜腥血气。
第五十四章 虎口(下)
第五十三章 虎口(下)
“呼呼呼——”
北风陡峭,车帘幔帐被风高高扬起,紧跟着又重重落下。
马上之人一声令下,靠近骡车那人伸手便来撩帘,骡车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靠去,胡玉娘偷偷又将匕首塞到长亭手中,以绝对的姿态挡在了三女之前。
匕首刀鞘发凉,这么多天,长亭第一次陡生绝望,她如身临悬崖,摇摇欲坠。
十日之前,珏山截杀,陆家长房全军覆没,至今能肯定,当日逃出生天者只有陆绰两女!
而十日时间恰好足够截杀之人重组人马继续追歼!
如果骡车外的那队人马是当日着黑金斗篷之人,那今日纵马趁夜追究的目的只有一个——她与长宁!
世家处事讲究一个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长亭胸腔之中竟生不出一丝的侥幸!
风骤大!
幔帐漏了一个角出来,长亭面色发青地从那个角觑到了北地盛冬时节泼天盖地的大雪、昏暗迷蒙的夜色,以及少年挺得笔直坚定安坐于车前的背影。
“啪——”
少年郎岳番拿马鞭猛地一挡手,嬉皮笑脸道,“官爷,既知里头是女人,你怎么还伸手来揭布帘呢?这说出去可不太好听呢,这别的不说,万一里头捧着瓷盘匣子的俺家相好的呢?谁家婆娘是说让人看就让人看啊?官爷,你这不是当场揭小的脸皮吗?”
骡车外的男人沉声威吓,“滚远点儿!延误军机,可是你等庶民担待得起的!?”
“延误军机?”
岳番手偷偷伸到背后,往旁边微不可见的做了一系列手势,嘴往别处一努,继续插科打诨,“马上那个是总兵,那你是谁?师爷?副将?家奴?”越说越离谱。眼神朝下俯视那人,撇嘴一声冷笑,口头丝毫不留情面地冷声戏谑,“还是你根本就是总兵大人养在腿边的一条狗?总兵大人一声令下。你便狂吠起来!”
最后一句,少年语气陡升!
岳老三要发难了!
长亭下意识地将匕首抱在胸前,克制住瑟瑟发抖的*。
岳番的话直中红心,骡车旁那人陡然失去理智,高声大喝,“你他娘说谁是狗!”
“我他娘的说你是狗!”
伴随着岳番高吼怒喝的是,少年迎空而上,单手执刀从身后“咻”地一把抽出,寒光蓦然大闪,劈刀带风呼啸直下!那人来不及扬声高喊。便僵在原地,瞪圆双眼,目光不可置信地朝下看——喉间喷涌出的大股大股的鲜血已经将骡车的月白色幔帐染红了一面。
男人张了张嘴,随后便“嘭”的一声倒在雪地上!
男人倒地之时,岳番正好双脚背立落于雪地之上。其间不过一瞬!
片刻静谧!
这仰躺向天的尸体便是突袭发难的信号!
岳老三反应极快抽双刀而出,俯身砍马蹄,马声高昂嘶鸣,马上之人来不及撩袍飞身下马,在雪地之上重重一跌,随后抽到应对,高声下令。“就地格杀!所有人就地格杀!”
外头瞬时乱杂成一锅粥,顿起鏖战,惨叫高喝之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长亭头一次遭遇此间情形了,她一把搂住长宁,再一把拘住胡玉娘,再丢了张帕子让青梢不许哭出声。单手拉开幔帐,借火光朝外看——果真是官兵,皆着寒光冷盔,铠甲齐全。岳老三一行人骁勇肃穆,单手拿砍刀。血溅眼皮上,来不及拿手背拭开,便恶狠狠地拿砍刀砸向另一个人!
武艺强,都是彪悍体壮的练家子!
以一抵一容易,抵十呢?!抵二十呢!?
岳老三车队不过三十来个男人,来人却逾百人!
外间兵戎相见,火光摇曳掺杂其中,更见紧迫危急之感!
青梢哭的声音渐大,三个姑娘都不由自主地向长亭处靠!
长亭面色发沉,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恰逢其时,车厢被人猛地一撞,骡车下盘不稳险些连骡子带车侧翻倒地!长亭一手撑住车厢内壁,一手赶忙搀住幼妹,“我们要出去!不能困在车里!”
车里目标更大!
她几乎可以笃定那群人马剑指陆氏姐妹!
长亭话音刚落,隔着车窗,便响起了岳番的声音,“你们快出来!骡车目标太大!等那群人打得回过神来,便懂得来全力攻击骡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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