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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 (董无渊)


行令官后背一耸,赶忙言简意赅回道,“回付先生,这是他没看清楚或没看懂的意思。”
幕僚头罩帷帽,透过黑纱缝隙,仰头看向城墙,隐约可见执旗杆的着重盔钢甲的那八尺男儿,身形健硕,头盔覆头,看不清面容,幕僚勾唇一笑,轻柔出声,“既然他没看懂就再打一遍,说是摄政王的行伍前来平定半铜城之乱。”
雕虫小技,以为装傻就能拖时间捱过一回?
阿娇眼光一向不错,秦汉的瓷窑、五代的字画,通通一眼认得,奈何这回终日打鹰反被啄眼了,找来找去嫁了个杂种,陆长英大抵也并非什么太疼惜胞妹的主儿,石家尚且有三子,一子鲁直,次子与三子未曾露面并不能妄加揣测,可如何也比这杂种好太多,若陆长英实在心疼胞妹,如何能放任阿娇嫁到这种人家,帮这样的门户演戏作势?
幕僚手向前一挥,行令官当即再一丝不苟地打了一遍,静待片刻,城墙之上并无回应,行令官手足无措地回过头领指使,幕僚神情愈渐轻松,再一挥手,行令官打旗催促,城墙上依旧安然不动。
行令官看向幕僚,“付先生,您看...”
幕僚未曾回复,看了看城墙,城墙上已无人尚在了,连来来往往无精打采巡视的兵士都没有了,幕僚脸色一动,招手让行令官回来,昨日夜里落雪,城墙外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将士们重盔之下再无衣衫,一则是便宜行动,二则是打仗时浑身发烫谁还有冷的感觉?幕僚语气冷淡地吩咐副将,“安营扎寨,今日,夜袭。”
“...今日?”副将迟疑反问。
黑纱隔断了幕僚的眼神,只有几句语气放得很淡的话儿飘出来,“不趁机而动,难道还等冀州援兵到了再打吗?既然笃定邕州是座空城,而今日蒙拓的表现也有故作迷章之嫌,即已认定,何必再犹豫?”
副将还欲张口再言却闻幕僚春风过雨的口气,“当初在陈家狠狠咬下陆长英一块肉的人,是我,不是你。”
副将神色一僵,当即闭嘴。
益王符稽麾下兵士在城下安营扎寨之际,内城之中,蒙拓神容肃穆与黄参将看舆图调兵将,舆图之上近处密密麻麻贴着红圆宣纸片儿,西北角贴着白宣纸纸片儿,一张纸片儿代表一千人,红色是步兵,白色是骑兵,零零总总红白加起来算恐怕有十来张,白的五六张,剩下全是红的,内城驻步兵,西北角近半铜城驻守骑兵,黄参将眼神一扫而过,闷声道,“...一旦里应外合,五千重骑怕是守不住半铜城,造势的皆为石矿亲眷,不是军人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旦重兵压迫,必将暴动。蒙将军,你三思。”
重骑一鞭子下去,要的就是人命了。
拿步兵看守内城,而拿骑兵镇守半铜城,黄参将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妥,再想了想,终究没忍住,“将军缘何还将岳老三放到半铜城去?如今兵马是有了,可调兵的大将却寥寥无几,岳老三一员猛将去守地远偏静的地方,划不来!”
当兵的说话,有一说一,当着主将也不怯。
蒙拓伸手拖近舆图,手指一划拉,黄参将恍然大悟,正欲开口却闻蒙拓轻嗤之后再言,“更何况邕州乱了这么久,势必要血流成河一次才能让那些认不清形势的人看清楚,邕州早就变天了。”
邕州变天了,是变天了。
夜幕降临,天空又攒了许多层的云儿,天还没暗,云层累在一块儿,没一会儿就落了雪下来,正月的天气加之落雪天寒,守城的兵士好似吐出一口气儿都能立马冻成一团白雾,好似有人在默数一、二、三一般,邕州城内外依次陡现火光!城门外,攻城的兵士点着火把大声吆喝着顶门,搭云梯,未过片刻,邕州城西北角火光大起!
有人从半铜城中蹿出,借邕州西北角小山岭之便利向下俯冲。
符稽军队意欲几处开花,对邕州可谓是志在必得!
入夜,邕州城如地下九层的油锅一般,处处炸锅,处处火光四起,蒙拓手执横刀静守城门,来一个砍一个,来一双砍一对,杀红了盔甲也杀红了眼,城墙下攻势极猛,隐约可闻城下有将领高喝,“顶上!顶上!他们城中无人,如今这是强弩之弓罢了!”
蒙拓抽了个空扭头看内城里密密麻麻驻守站立的步兵,不由再抽了空心中感叹。
妻好福一半,古人诚不欺我啊...

  第两百五八章 凯旋(上)

第两百五八章凯旋
狂风呼啸,窗框被风打得“噼里哐啷”地响,砸在墙上、木框还有栅栏里的草叶子上,雪水打斜飘进窗户里来,窗户下的楠木小隔桌桌面上湿答答的,水顺着桌沿儿向下滴,滴在毛毡毯上毛儿被拗得一缕一缕的,氤湿了一大片。这张毛毡毯子用的是整块狐狸毛,镶边的是羚羊的绒,接缝的是兔毛,裹边的是金丝蜀绣玉兰花边,毛皮的东西贵重,不仅仅贵重在难得,还贵重在已损——如今被雪水一浸,这整张毛毡毯子怕都不能用了。
只可惜里屋无人,否则赶紧关上窗棂,这匹毛毡毯或许还能救上一救。
里屋的人都去哪儿了?
长亭双手交叠,掌心下摁放在膝上,神容平静,姿态挺拔,长亭微微抬起下颌,便见石阔神色安和,侧眸看向石阔左手边,石闯小儿坐立难安神容很有些无措,石闯下首便是石宣,小姑娘端着一盅茶,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可眉头微颦,看得出来强忍平静之下有焦灼的意味。
“阿娇、阿宣你们回去睡。这里有我和老二、老三。”
长亭偏过头看向坐在上首太师椅的庾氏,如今纵然已更深露重,庾氏仍旧妆容齐整,一袭精致常服再加一个挽得异常光生的发髻,发髻前坠了一支赤金凤凰衔珠的步摇,金子被绞成细条儿低低搭在庾氏的额间,庾氏并非日常打扮都如此豪奢之人,只不过今日是场豪赌,赢了便占尽起手,输了折损惨重。这样要紧的时候,总要打扮得好瞧些。
长亭微微颔首,神情顺和,“我不碍的,叫阿宣赶紧回屋去,小姑娘是熬不了的,熬了对身子骨不好。阿闯也还在长身体。若饿了便吱一声儿。我让人去煮碗面来。姨母也别跟这儿耗着了,您去偏厢歇一歇,若来了信儿。阿娇去唤您。”
庾氏摆摆手,“这时候谁睡得着?让小厨房煮几碗鸡汤面来,今儿一晚上怕都得耗着了。”庾氏话刚一完,石宣又打了个呵欠。石闯一下子噗地笑了下,被兄长拿眼一扫。小郎君捂住嘴绯红一张脸,庾氏语气严肃,“扎马步去!你妹妹,你嫂嫂都跟这儿等着!你父兄都在外头搏命呢!牢牢记着。你是个男人,男人不可举止轻浮!”
长亭嫁过来才发觉石家的家教当真很严,对小郎君严苛得很。只要腿还没断,只要胳膊还没折。就得练早,一辈子就只有两天能休息,一是娶媳妇儿,二是生儿子,除却练早,石猛对三个儿子的教导可谓不近人情,待长子石闵稍稍松懈一些,待次子、三子和外甥毫无折转之余地。俗称女人不教子,可在石家,庾氏在儿子面前有着和石猛一样的威严。故而庾氏一发话,石闯脸色都不敢变,立马起身在横梁柱子后头找了处空地扎马步。
长亭应了声是,敛裙出堂门交待白春,“...煮五碗鸡汤面来,拿两碗煮多点儿,拿两碗面下少点,菜多点儿...”白春转身吩咐珊瑚,又趁长亭出来的时候赶忙凑过来轻声道,“大郎君将才来信了,不是信笺是口信,吩咐秦堵小郎君送过来的。”
长亭心下一紧,听她说下去。
“秦小郎君说,存疑尚不确信,也有可能是以前的官吏或谋士...”白春语气担忧,“秦小郎君说大郎君气得不行,您当初怎么能贸然让蒙郎君去邕州呢?又怎么能这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主意?秦小郎君说大郎君接着您信笺的时候,气得把砚台都给砸了,可奈何又不能轻举妄动,让您这件事儿过了之后给他再捎封信别叫大郎君挂心。”
陆长英震怒,这是长亭预料之内。
长亭叹了口气,听白春的声音好似快哭出来了,“不是奴说您...您当时确实不该出这个主意,您是新嫁娘,若您猜错了怎么办?怎么办?您还怎么在这石家待下去啊?您确实太冒险了,也不怪大郎君发怒。”
白春眼眶发红,今夜整个石府都处在极度亢奋或说是极度忐忑的气氛中,大家都在等一个结果,符稽的军队是攻打冀州还是邕州,符稽大军从中部穿行宁愿绕路也绝不提前透露一点点关于军队走向的蛛丝马迹,石阔派遣了近百名斥候前行打探却徒劳无功,这绝了石家更改决定的路子——时间也容不得他们再做更正了!
买定离手,是输是赢,全靠天意了!
长亭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所有事情,石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最终的结果如何,长亭看似言语笃定却心头却无法完全放心,如果符稽麾下的幕僚并不了解她与陆长英该怎么办?或者就算他了解,但是他没有机灵得看穿石家是在演戏,又怎么办?更或者他套中套全部看穿,直攻冀州,她、他们又该怎么办?要知道,冀州如今当真是一片空城了,城中只余不到千人!庾氏今晨封了后城门,这意味着符稽如若攻打冀州,他不能选择双管齐下,这同样意味着如若符稽一旦攻入冀州,他们...连退路和生路都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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