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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 (董无渊)


  是真定大长公主的声音。
  语声阴郁,其中含义不明,
  长亭头一偏,却见聂氏嘴角婉然,如充耳不闻状。
  “这是阿娇头一回见十七嫂。”
  游廊且弯且长,长亭晨间刚哭过,大约眼睛还有些肿,白春叫她用完午膳上一点粉,长亭直说没必要,“嫂嫂确实很聪明,可见聪明和门楣没关系,和姓氏也没关系。陆五太夫人当了一辈子的地头蛇,看见谁都以为要去抢她的东西。她却忘了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聂氏身量高挑,长亭年岁尚小,如此一比,长亭刚好在聂氏的眼睛下面,长亭抬起眼来看向聂氏,“这句话,于阿娇,适用。于十七哥,亦然适用。”
  聂氏将嫁作人妇没多久,与长亭站在一块儿便是两个小姑娘的模样。
  长亭娇俏,聂氏温婉,两道不一样的风景。
  “妾与阿重都极感念亭大姑娘的恩德。”聂氏颔首宛然,“是投桃报李,也是同道中人。亭大姑娘说妾聪明,妾不敢当。那小厮从哪里来,木料刚刷过清油...这些东西,如今的我与阿重压根就查不到,是另有高人指点。”
  长亭脚下一顿,有些怔愣。
  “昨日夜里,讣告刚下,暂居城南的一位大人前来投贴拜访。将其中关键同阿重一一道来,如此我才知道了那小童子是陆五太夫人次子进上来...也才知道原来三太爷才刷了清油,屋子里的油还没干,自然容易起火...”
  聂氏抿唇笑一笑,“若说聪明,那位爷才是真聪明。他是如何料到今日亭大姑娘会让人去唤妾身与十七的呢?他又是如何料到陆五太夫人会突然发难,剑锋直指光德堂的呢?妾性情愚钝,连这点都想不通,更甭提自个儿想法儿来解围了呢。”
  长亭愣在原处。
  “是蒙大人吗?”长亭轻声问。
  聂氏笑着点头,“自是石家的这位大人,我家十七如今无比敬佩他。”

第一百四五章 名利客(中)

  第一百四五章名利客(中)
  蒙拓...
  他什么时候去做的这些事情呀?昨儿晌午,她便在内宅里头遇见了蒙拓的呀,他什么口风也没漏,什么话也没说,陆三太爷宅子里的人从哪里来,她若要仔细查也得耗几天的时间,更何况蒙拓在平成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陆家人,士族有多排外,谁都知道。在这个姓氏决定一切的世道,寒族庶族举步维艰,蒙拓要想在平成打探消息简直是痴人说梦,旁人不会买他的账的。
  他从哪里查起?他从何时查起?他...背着她都做了些什么事啊...他帮她想到了什么,做到了什么,预见到了什么...
  上一个这样默默保护着她的人,是符氏。
  午后暖光大盛,长亭一时不知该做何感想,聂氏埋首理了理裙裾,笑道,“终究这天下吧,会是庶族的天下。石家那位蒙大人看上去不开腔不出气的,偏偏说的话办的事,全都直中红心,将什么都想好了,就等山上那块石头砸下来。”聂氏指了指天,笑起来,“昨儿个我还埋怨蒙大人勾着我家十七吃酒,今儿便对他感激不尽了。甭说我家十七引他为友人,听人说秦将军的长子也对他服气,这样的人物缺个啥?就缺了个好出身,若换上四大家的姓氏,不比今儿个闹翻天的那家人强?”
  聂氏言语间极为不屑,“亭大姑娘知道我的,出身在陆家妯娌之间压根就排不上号,我也没觉着就抬不起头了啊。因为啥?就因为有那些个败家声的鼠辈跟后头垫底呢!比起出身,堂堂正正地过好自个儿人生才叫好活了一辈子!”
  聂氏看上去婉和内敛,一颦一笑气质淳朴,可说出的话却很辣。
  也是。若不辣,如何敢当面和陆五太夫人叫板呀?
  长亭脑子全是蒙拓在她身后做的那些事儿。
  蒙拓第一次出现,是在冀州郊外。石猛设局引陆家入瓮,她明白是职责所需亦是履行职务,蒙拓第二次救她,在幽州外城,那时她们一路逃亡,狼狈不堪。她清楚这也是顺手为之并未曾带有任何企图。蒙拓第三次救她。是在火里,她以身涉险求真定怜悯亦求找寻到周通令的破绽,她猜测这份差事是蒙拓自己找的。一非上愿,二非巧合。
  蒙拓一直在帮她,帮她活下去,帮她找哥哥,帮她一步一步走下去,不遗余力也不顾忌生死。
  自从陆绰死后,蒙拓便进入了她的人生。扮演着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去。
  “活下去,等着我。”
  那天漫天都是火光,蒙拓应下她求他前往幽州击杀陆纷的哀求,这般说道。
  长亭往常一宿一宿地睡不好,梦见陆绰,梦见符氏。可回了平成后。觉渐渐睡安稳了,纵然陆家诸人如狼似虎地想从光德堂啃下
  一块肉来。外患未除内忧又来之际,长亭却慢慢将研光楼当成了家,慢慢能睡着了觉,觉里面慢慢多出了一个人,那个人一身黑衣劲装,一边脸湮没在黑暗里,一边出现在亮堂的白光中,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沉闷而寡淡地策马纵横。
  有时候吧,梦做多了,反倒分不清现实了。
  长亭很清楚,一次偶然,两次巧合,三次命中注定,她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沦陷,怀着忐忑而卑微的心情,一早便预知到了那个永无可能的结果。
  她与蒙拓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甚至只是长亭一厢情愿地以为没有结果罢了。
  这世上比求而不得更可怜的事情是什么?
  是那个人,压根就不知道你在这厢认真地一遍又一遍地筹划着你们根本没有可能的未来。
  长亭一直很清醒,一直很清醒地一步一步地蒙拓靠近,她努力地勇敢地承认,她爱慕着蒙拓,爱慕着这个敏感细腻的少年。
  承认自己的情感没有什么可耻的。
  她的父亲陆绰曾经这样告诉她。
  “今儿个满秀姑娘来请我的时候,我家十七本欲跟着来,说是承蒙亭大姑娘瞧得上接了广德堂的差事做,如今还没进来跟您问个安道声好呢,他死乞白赖地也想跟着来,却被我拂落掉了。都是女人家的事儿,男人莫掺合。”聂氏声音软软绵绵地,说话不轻不重,“我却晓得的,他是怕我在大姑娘跟前丢了面儿,说不清楚话叫大姑娘难做人。”
  一口一个我家十七...
  这才多久的功夫呀,说了多少遍我家十七了呀。
  明明说的都是极要紧的事情,偏偏听聂氏的语气里像是含了数也数不清的蜜。
  新成亲的夫妻是不是都这样?
  长亭回过神来,春深日暖,她眼里头是聂氏水润灵丽的双眸,看着看着便笑起来,所以说呀,自古女人成了大事的,芈八子算一个,吕后算一个,可惜呀,前者卧薪尝胆刺杀情人义渠君以保大秦疆土,后者匡扶吕家吕氏之乱险些搅乱大汉朝纲,好似女人生来便比男人多了几窍玲珑心,长发挽青丝,更容易优柔寡断也更容易被情爱蒙了眼睛,思量的事儿比男人更多,自然便比男人更难做好。
  长亭没由来地大叹了一口气,不晓得为了谁。
  长亭请聂氏往研光楼去,聂氏不卑不亢,将一坐下便呈了三本册子上来,都是广德堂近三年的人员调度、银钱出入和私库封存,长亭打开翻了一页便又合上了,笑着看聂氏,“阿娇是长房的姑娘,嫂嫂给阿娇看广德堂的内务作甚?这可不干阿娇的事!”
  聂氏坚持将册子往前推了推,“十七与我心里很明白,若没大姑娘撑腰,广德堂指不定怎么乱呢?白总管可不是任谁都给面子的。”
  长亭多久没同这样爽利聪明的人说话了?
  玉娘...
  嗯,大约陆长庆走了,最不高兴的就是玉娘了吧。
  毕竟心智上,没人垫底了。
  长亭将册子再往回推,“一要做,那二也要做。给我看了一次,那明年还看不看了?嫂嫂和十七哥若要调整人事变动,是不是还要同我说呀?现今这就是你们自家的家业了,没甚大错都和光德堂没关系,这是祖上便定下来的规矩,阿娇何德何能?连祖上的规矩都能破了?”
  聂氏半分犹豫都没有,当即说道,“一次看了二次也看!我与十七都是头一回管这样大的一份家业,我们不清楚应当如何走下去,大姑娘你是知道的,十七爹娘走得早,屋里没长辈,想来想去也只好向大姑娘求援。”
  就算堂上推诿陆五太夫人的那些说辞不是聂氏想的,可就凭聂氏如今这几句话,她都是一个极识时务的聪明人。
  不仅识时务,并且念恩德旧情。
  如今谁会上位上尚且未定,聂氏与陆十七便一边倒地向到了长房这处,她这处来,她只是个姑娘,如今再得宠说话再有分量终究也是要嫁人的,等嫁了人,在这陆家谁还会扶他?
  摆明了是场赌博,博赢了—趁乱,趁长亭还能撑腰的时候站稳脚跟,之后无论换谁坐庄都动不了他们一家根本。若博输了,呵,他们一家子本就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好输的呢?
  聂氏聪明,胆量也大。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
  “五太夫人也要让出位子来了,总要有人顶上去。”长亭浅啜了口茶,“大母的意思是与其叫那些个尸位素食的太爷夫人们将我堂堂陆家搅得一团糟,还不如放开手脚给我们这些小辈们一些机会,这是大母的意思,自然也是陆家未来掌舵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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