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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 (董无渊)


  内厢里,陈氏还在。
  长亭将走近正堂,模糊听见里面有女人在哭,是陈氏的声音。
  “母亲…您未免太冷静了些…”
  断断续续的,长亭听不太清,可这是她头一次听见陈氏语气里出现怨怼的意思。
  “大哥走了,阿纷便顶上去…阿纷走了…您便叫陆缤顶上去…讣告这才过来几天呀!这才到您手里不过半天,您便开始着手打理起阿纷的丧事了…母亲,您是母亲呀…并不是这个不行了,那个便顶不上的呀!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呀!”
  长亭脚下一顿,靠在白墙沿壁上。
  “所以呢?”
  真定大长公主声音无限疲惫,“让我这个做母亲的给阿纷披麻戴孝吗?让我这个做母亲的给那个不肖子守孝吗!阿陈,你明明知道,我给过阿纷机会的!”
  长亭看着白灯笼左右晃荡,她好想尖叫。
  她如今终究理清了这样的情绪。
  陆纷的死,对她不是解脱,而是旧事重提。
  让她想起陆绰的惨死,悲剧的重现,透着陈腐与酸涩气息的过往突然历历在目。
  陈氏在嚎啕大哭。
  真定大长公主却沉默无言。
  长亭看着白灯笼左右晃荡,她好想尖叫。
  她如今终究理清了这样的情绪。
  陆纷的死,对她不是解脱,而是旧事重提。
  让她想起陆绰的惨死,悲剧的重现,透着陈腐与酸涩气息的过往突然历历在目。
  陈氏在嚎啕大哭。
  真定大长公主却沉默无言。
  长亭靠在墙角缓缓蹲下,不知过了多久,陈氏脚下踉跄地扶在丫鬟的手臂上出来,长亭猛然起身却侧倒在满秀的身上。
  陈氏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
  长亭张了张口,嘴唇嗫嚅,那两个字到底也没有说出口。
  节哀。
  长亭脚麻了,一瘸一拐地走进内室,伸手抱了抱坐在正堂上的真定。
  “节哀。”
  还好,她终究说了出来。
  真定浑身一僵,然后如泄洪一般陡然松了下来。

第一百四二章 丧事(中)

  第一百四二章丧事(中)
  心里藏着事,一整夜便过得快极了。
  螺子纹青莲帐幔坠下,镂空银球缀着流苏,栅栏里养的兰草生机勃发,安息香意味绵延,外厢有小丫鬟轻轻走动,棉鞋扎在毛毡毯上的细碎声响。
  长亭睁开眼,又缓缓闭上。
  未隔多久,白春在外间叩了叩门椽,柔声,“姑娘,该起了,今儿个得去荣熹院问安。”
  长亭“哦”了一声,揪了揪被角,再将头埋进去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儿。
  该来的总要来。
  昨夜,玉娘一直等着她回来,她一回屋,玉娘便将窗棂门扉全部合上之后从怀里揣出一封薄信来。
  没有落款,也没有抬头。
  字迹板正端严,说不上多好看,只是能一眼瞧出来力道足且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长亭直觉这是蒙拓的字。
  果不其然,玉娘将信封一拆便凑近长亭耳朵轻语,“…是岳番托我带进来的,说是蒙拓蒙大人带给你的信,说是极要紧…”
  胡玉娘压根就不擅长做这些鬼鬼祟祟的悄摸事儿!
  说悄悄话都说得极不娴熟!
  几口气接连喷到长亭耳朵上,长亭耳朵发痒,耳朵一痒便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单手把始作俑者推开,一边将信纸展开。
  短短一行字。
  “坐在桥头观水流,莫问前事,莫念前情。”
  长亭望了这几个字望了许久。
  这世上的事吧,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玉娘眉梢一抬,凑了过来。“这写的啥呢?”
  “别管那么多,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要发生。我们拦不住。”
  长亭将信纸放在烛火上,待全部燃尽后再扔到铜盆里去。风一卷,灰黑的尘埃起不了身,还得被困在铜盆里头。
  玉娘眉头一皱,低嚷着,“你莫哄我!我还是认得个水字儿的!你自己听听你同我说的话,哪一句有水字儿!”
  长亭抿嘴笑起来,抬手顺顺玉娘的毛,温声安抚。“乖,等家学开课了,你便同长宁一道跟着薛大家念书认字去。”
  玉娘仰头一声“呜呼哀哉”,当即绝倒。
  “梆梆——”
  是外间的小丫鬟们在拿玉版打新棉絮。
  在研光楼,满秀是唱黑脸那个,压低声音嚷着,“三位姑娘都还没起!怎么就这般没规矩在院子里打棉絮了!打得个声音梆梆梆的,仔细胡姑娘拖着你们蹲马步!”
  说实在话,满秀的声音比那打棉絮的声音大多了。
  隔着窗棂都能清晰地听见。
  小丫鬟们被吓得作鸟兽散去,外间再没有一丁点声响。
  难得的好日子都是拿命换来的。
  如今好日子就在前头了。闯过去了才是她本事,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不差这最后一步了。
  长亭仰躺在床上。抹了把眼睛,深呼深吸一口子气儿,终究有了气力起这个床,直面新的这难熬的一天了。
  是的,难熬。
  陆纷讣告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各怀心思的人们忍了一晚上,全积在了晨早的时候尽数发作出来。
  三夫人崔氏不好太过打扮,可也不好不打扮——毕竟这是三房头一遭在众人跟前显出来,势头得立好。这万一往后定了尊卑位分,可不好拿今儿个他们没做妥帖来打脸呢!
  崔氏着了一袭银蚕丝锦长衫。头上无钗环,低挽采云髻。手里摞了一垛帖子,风风火火地进出荣熹院。
  长亭原以为二夫人陈氏不会来,哪知将进荣熹院正堂便看见陈氏在真定大长公主身边坐得端端正正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崔氏忙里忙外。
  陈氏面容素净,身上连一朵花都没有,眼眶还是红的,可嘴唇却是白的。
  一个人的改变,难吗?
  依长亭看,不见得。
  陈氏如今好似提着一口气,也不知这口气什么时候没有,更不知这口气什么时候撒出来。
  “…今日是见亲眷,阿娇其实可以不用现身的。”
  陈氏朝长亭招招手,仰眸看向真定,“母亲不知道吧?五太夫人上回同阿娇置气,如今恐怕那口气还没消解,上回屋子里没旁人,今日陆氏五服内外的亲眷都得来,若五太夫人仗着辈份高叫阿娇下不来台,咱们也不好劝解,局面恐怕不会好看。”
  陈氏轻声缓语地说。
  陈氏这是想做什么?
  示好?还是避免危机?还是…
  长亭看了陈氏一眼,一时拿不准陈氏用意。
  崔氏脚下一顿,心里头觉出不对来,却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局面不好看便不好看罢。”
  真定大长公主耷拉眼皮,“我光德堂又不是戏院,非得要唱好看的戏才行?”
  陈氏埋首恭谨称是。
  崔氏眼神从陈氏与长亭身上来回打了几番转儿,眉梢一动正欲出言,却被小丫鬟的通禀打断了,说是几位夫人都来了。
  几位夫人里,自然便有那五太叔公一家。
  真定抬了抬手腕,示意将他们请进来。
  来了约有七八位夫人,五太叔公家的,几位堂叔家的,还有其他拉拉杂杂的陆家的亲眷。
  一进来,便是铺天盖地的哭声、抽泣声和安抚声。
  女人声音喧杂得很,所有人都着素色,一声接着一声,一句连着一句,无非便是“…大长公主节哀顺变”、“黑发人送白发人终究叫人心疼”、“应当早早去稠山上炷香,静气师父说如今的平成是遭黑气污了阵眼,唉,如今这世道…”
  三怪两怪的,总要怪到当今这世道上来。
  有夫人低低哀了一句,“…将才办过葬仪,广德堂那三十四口人这才入了土。如今便又要举灵了,心里翻来覆去地疼,也不知当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当下便静了下来。
  陈氏别过眼去,死命忍住哭。
  “是呀。广德堂的账都还没算清,如今阿纷又遭了难,也不晓得是*还是天谴。”
  打破寂静的是五太夫人。
  她说得意味深长。
  二夫人陈氏当下便转过头来。
  长亭脊背猛然挺直,并不知五太夫人说此话是故弄玄虚还是手里握着东西要趁火打劫!
  是呢!
  陆三太爷的死因,如今看上去是盖棺定论了,可谁又会真正相信只是广德堂的一个童子玩忽职守才叫大火遮了天呢!
  陆三太爷死时,她不提出异议,死后入土。陆五太夫人也静默不言,如今眼看着陆纷也死了,光德堂看似彻底没了人顶天了,她这才将这个疑问抛出来!
  她想做什么!?
  长亭脑子转得极快,陆纷如今死了,除却一个陆缤与陆长兴,光德堂再没了人,这两个人,前者是庶出,后者年纪小。都算不得名正言顺,若要担大任必定要得真定大长公主扶持。真定大长公主嫁入陆家近五十载,人脉盘踞德高望重。若她力排众议扶这两人上位,下头族亲自然应允赞成。
  可若是…真定大长公主一辈子的声誉毁于一旦…那光德堂便可算作彻底的后继无人了…
  既然光德堂没了人选,那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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