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皱了皱鼻子,摸着下巴了然道:“果然喝酒了。”
好事被打断,江之鲤的面色有些阴寒,凉凉道:“只喝了一杯,不碍事。”
不知装作看不懂他的神色,憨厚的笑了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不知来了,陆浅葱也不能将他赶走,便去厨房重新添了副碗筷,谁知三人才刚坐下来,便听见酒肆的门被人拍得砰砰作响。
“兴许是旧林他们回来了。”不知笑笑,便放下筷子去开门。
陆浅葱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道:奇怪,珩儿他们这么早就回来了?
正疑惑着,门口的不知却是呈现出为难之色,摸着鼻尖讷讷的跑回来,小声道:“江郎,时也来了。”
江之鲤眯了眯眼,眸中一片不耐之色:“来便来吧,怎么把门敲得跟催命似的。”
“……还带了个受重伤的人回来。”
不知讪笑一声,补充道:“是青桑派首徒,姜素衣。”
桌上的菊花瓣随风坠落,江之鲤夹菜的动作一顿,眼睛倏地冷了下来,他缓缓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一身黑衣在夜幕中更显肃杀之气。
他斜眼看着不知,不知忙后退一步,不敢再说什么。
陆浅葱怔怔的望着江之鲤,这样的江之鲤与往日大不相同,冰冷得……近乎陌生。
而门外,时也已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进了门。他将那个气若游丝的女人小心翼翼的安放在一旁的藤椅上,如同是在照料一个易碎的珍宝般。而后,他直挺挺的朝江之鲤跪下,沉稳的嗓音带了几分焦急之色,恳求道:“请公子救她一命!”
说罢,时也以额触地,郑重而卑微的磕了个响头。
☆、第59章 金陵四
时也喜欢姜素衣,从年初在酒肆初遇起便一见钟情,喜欢得不得了。
可惜姜素衣一生孤标傲世,嫉恶如仇,而时也,便是她所要除之而后快的‘仇’。所幸时也一生醉心研究兵刃,极少在江湖上露面,故而姜素衣不认得他就是恶名远扬的大蛇‘三大爪牙’之一。
时也用布条仔细的包裹好自己的青铜重剑,将‘斩春秋’尘封,以一个沉默寡言的傻小子身份默默的接近姜素衣,哪怕跋涉万水千山而来,也只为装作与她偶遇的样子。
渐渐的,姜素衣对这个相貌平凡、话少沉稳的男人上了心,又倾佩于他的身手,便临时起意,将时也拉入了自己的阵营。
时也跟着姜素衣天南地北的游历的三个多月,当一群意气风发的江湖游侠簇拥着姜素衣,与她谈天说地、切磋嬉闹时,他就抱着被重重包裹的重剑站在一旁,静静的凝望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目光眷恋而温柔。
偶尔,姜素衣含笑的眼眸会不经意间瞥向他,时也便会红着耳尖调开视线,假装望着天边的浮云,等到她的视线从他身上离开,他才敢将温柔的目光重新投放到她身上。
姜素衣对他越来越好,与他说话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时也一边磕磕巴巴的回应她,一边心中愈发忐忑:他不知道若是姜素衣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会作何感想……
当看到黑狐和陆浅葱成亲时,他也动摇过、艳羡过,他想不顾一切的将所有的秘密抖落在姜素衣面前,告诉她:我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可当他看到姜素衣与同门师弟们计划着要如何惩恶扬善,如何清理掉大蛇的爪牙为民除害时,时也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只能默默的掩门退下,将满肚子的话嚼碎了和着血水咽下,孤苦伶仃的坐在空荡的院落中,望着残月星空发呆。
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日与月永远不可能并肩而起……他早该知道的。
是他太贪心,是他骗了她。
青桑派的弟子们一番高谈阔论后出门,发现了坐在院中台阶上发呆的时也,不由一个个都去闹他,伸手去夺他怀中的重剑,嬉笑道:“石大哥,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你天天不离手的抱着!也给我们兄弟几个开开眼界呗?”
时也还未从暗恋的苦楚中回过神来,有些局促茫然的躲避少年们的嬉闹,沉声道:“小孩子,不、不能看!”
他越是不肯,少年们越是好奇,围着又是一番笑闹。
姜素衣见了,便替他解了围,将一群猴儿似的师弟统统赶回房中睡觉。残月高悬,满天星斗灿然,杭州的夜风中似乎还带着残荷的清香,院中只剩下姜素衣与时也两人。
秋蝉声寒,姜素衣率先打破了沉寂,于月光下温柔一笑:“你的佩剑,可否借我一看?”
时也紧张的后退一步,抱紧了斩春秋,头埋得很低很低,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
被无声的拒绝了,姜素衣也不尴尬,只理解的一笑,温声道:“是我唐突了。它一定,是你非常珍视的东西。”
“不、不……”时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垂下眼去,磕磕巴巴道:“你才、才是……”
他说的费尽又含糊,额上的青筋纠结着。
姜素衣却是听懂了,微微怔愣之后,便是一声轻笑。月光下,她一身素白的衣裳随风飘摇,笑容有如高山雪莲绽放般美丽。
那本该是一段微苦中带着余甘的时光。变故是发生在两天前的夜晚,他们在杭州夜游时遇上了大蛇。
正邪相见,自然是打得天翻地覆。
姜素衣少年英才,身手本是同辈人中极其了得的,可惜终归是太过年轻,比不过大蛇老辣。
一夜恶斗之后,青桑派弟子几乎全灭。前一天还与时也笑闹嬉戏的少年们,俱是倒在血泊中,死相凄惨,化为游魂一缕。
眼瞅着姜素衣身负重伤、即将丧命于大蛇的铁扇之下,时也一怒之下拔剑而起,几十斤的青铜巨剑宛若龙吟虎啸,一剑飞去,地动山摇……
他救了她,却也暴露了自己苦苦隐藏的身份。那一瞬,姜素衣躺在他的怀中,咳出的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衣襟,她苦涩一笑,望着时也的眸中有了点点泪光。
她说:“刀剑堂,斩春秋……我早该想到的。”
大蛇的铁扇上带着乌骨剧毒,时也只能带着重伤中毒的姜素衣来求黑狐和不知。他知道,黑狐为了带他们逃离大蛇的魔爪,曾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姜素衣死去,哪怕他的求救,会暴露黑狐的藏身之地。
此时的时也跪伏在地,僵硬的背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对兄弟的愧疚,更是害怕姜素衣会死去的惶然。
……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但看到飘逸如仙的姜素衣一身血污,嘴唇呈现不正常的乌紫之色,陆浅葱也有些心慌,忙取了干净的布条来,用滚水烫过后包扎在姜素衣腹部的伤口上,简单的为其止血。
江之鲤漠然的看着一切,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寒冰,冷声道:“时也,你就不怕她醒来后,联合正派来围剿我吗?”沉默片刻,他嗤笑一声:“非是我怕死,只是我如今已有家室,你这样任性,会连累到阿浅。”
时也身子伏得更低了,用干哑的嗓音哀求道:“我会带她走,求公子救她!”
江之鲤不为所动,吩咐不知道:“取我剑来。”
“公子!”时也猛地抬起头,粗犷的脸上竟然淌着两行泪渍。见江之鲤真的起了杀意,时也慌了,朝不知磕了个头,断断续续道:“你掌管炼药堂多年,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今日只要你肯救她,从今往后,我这条命便是你的!”
今日的江之鲤格外冷漠,不知看了江之鲤一眼,为难的叹了一口气:“唉……”
时也眼中一片枯槁,他颤巍巍站起身,又朝陆浅葱猛地跪下,磕头道:“夫人!”
他哽咽不能语,堂堂七尺男儿,为了求药而不惜屈膝下跪,姿态卑微如尘,可见是真的对姜素衣爱之入骨。
陆浅葱望了江之鲤一眼,小声道:“可否先救人?”
“不行。”江之鲤斩钉截铁,眸中杀意乍现,疾风卷积着他的衣袖猎猎,宛如修罗临世。
“江郎!”见江之鲤的脸色十分不对劲,身上的杀意愈来愈无法控制,再联想到之前江之鲤所说‘练功急于求成而心性大变’之事,陆浅葱的心中漫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忙扑过去抱住江之鲤,伸手覆在他冰冷的侧颜上,颤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似是感觉到了她熟悉的体温,江之鲤冰冷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满身狂躁的杀气也慢慢收拢,疾风骤停,残菊坠地。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起手,拥住了陆浅葱因害怕担忧而颤抖的身躯。
一旁的不知先生神色复杂,沉声提醒道:“江郎,你不可再饮酒了。”
陆浅葱忙点头,眼眶发红的抚着江之鲤的脸颊,心有余悸道:“不喝了,再也不喝了。”
江之鲤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他拧着眉,不知为何最近夜里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尤其是喝了酒之后,满身的狂躁之气叫嚣着要发泄……
奇怪,他明明已经不再修炼邪功,怎么情况反而越来越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