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将药方交给了海寿去照着熬药,朱橚看着亲哥哥担忧的模样,清咳一声,说道:“朱守谦的事情我也刚听说了。四嫂,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处惊不变,无所不能的人物,这个难关肯定也难不倒你,等他来到京城,我也会帮忙去宗人府打点的。”
徐妙仪半卧在美人榻上,叹道:“五弟,人真的会变得面目全非吗?京城里这些亲王,十皇子鲁王最为荒唐,可是听他们数落表哥的劣迹,竟然比鲁王还荒唐十倍。”
大明亲王二十几人,二皇子秦王被罚的最惨,至今关在鸡鸣山皇陵思过,但是秦王除了宠妾灭妻,殴打王妃王音奴外,其他的文采武略还算不错,除了邓铭,他没有别的女人。而十皇子鲁王妻妾成群,以贪财好色闻名京城。
朱橚说道:“变坏很容易的,变好就很难了。靖江王在藩地作恶多端,激起民愤,他当街调戏军官的妻女,军官一怒之下包围了靖江王府,若不是镇守在云南的黔国公沐英亲自出面规劝,差点就闹出兵变。沐英是父皇的养子,他秉性公正,不会胡乱污蔑朱守谦的。”
徐妙仪摇摇头,“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信的。当年我外祖父也是被千夫所指,证据确凿,可他是被冤枉的。谢谢你过来开导我,但我必须亲眼见到表哥,面对面问他,一定有什么原因的,我的表哥不是坏人。”
朱橚说道:“好,宗人府那边我会给你安排。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人真的会变的,不信的话,你看看我,看看二嫂。”
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二嫂”两个字,朱橚先是一怔,而后自嘲似的笑了笑:“你瞧,我和王音奴曾经山盟海誓,生死与共,如今形同陌路人,时间和现实可以改变一切,人是会变的,你要学会接受现实。”
朱棣送弟弟走出王府,说道:“四哥,最近不要出征了,等四嫂生了孩子再说吧,母子平安最要紧。朝廷那么多武官,还有想出去建功立业的亲王们,没有你一样能守住边关。何况你北伐得胜归来,也就十万宝钞的赏赐,不值得。”
朱橚替哥哥打抱不平,父皇对徐妙仪根深蒂固的成见,也迁怒到了哥哥头上去,奖惩不明,朱橚不服气。
朱棣说道:“赏赐什么的都无所谓,历练最要紧。我现在最担心妙仪的身体,不会离开她半步。”
朱橚点点头,“我也觉察出来了,四嫂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生你的气呢。你也真是,什么都替她兜着,你区区一个亲王,还能只手遮天,替她兜一辈子不成?现在好了,兜不住了,罪魁祸首朱守谦还没来京城,四嫂的怒气全都发泄在你身上。你真是自讨苦吃。”
朱棣叹道:“我情愿她打我骂我,可是她一言不发生闷气,我很是揪心。”
朱橚说道:“我有一计,或许可以替四哥解忧。”
朱棣忙问道:“何计?快说!”
四哥四嫂夫妻情深,朱橚很是羡慕,说道:“你是当局者迷,仔细想想,四嫂最听谁的话?这世上唯一能镇得住她的人是谁?”
不是丈夫朱棣,更不是公公洪武帝。对于洪武帝,徐妙仪向来是阴奉阳违,外表恭顺,内心逆反。
朱棣眼睛一亮,“对,我这就请道衍禅师来燕王府开导妙仪,妙仪最听他的话了。”
兄弟多年,朱橚总算帮哥哥一个小忙,有些小自得,“这就是对了嘛,道衍禅师的话连父皇都能听进去,何况四嫂呢。好好陪着四嫂,这一胎比前面三个孩子都调皮。不过最近听说边关又不太安宁,万一皇上命你出征,你还能抗旨不成?”
朱棣淡淡道:“不要紧,因为很快父皇要面对更紧急的事情,他不会让我去边关的。”
朱橚平日都在药铺,对政事几乎一无所知,问道:“何事?”
已经快到大门口了,朱棣将药箱递给弟弟,“你安心做你喜欢的事情就行了,外面的事情不要过问,这阵子不会太平。”
虽然不懂朱棣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四哥肯定是为了他好,朱橚对哥哥深信无疑,便不再深究,回到药铺当大夫。
朱棣回到卧房,徐妙仪正在美人榻上小憩浅睡,睡梦中还蹙着娥眉,朱棣轻轻一叹,给她盖上薄毯,悄悄关上门。
到了书房,马三保已经在此等候,说道:“果然不出殿下所料,这次皇上万寿节,我们又找到了胡惟庸的把柄,安南国使团带来的贡品,几乎都被胡惟庸独吞了,入国库里的贡品,不到胡惟庸私库里的一成。”
鱼儿落网,胜利在望,朱棣眼神里闪过一丝激动,他抿了抿薄唇,镇定下来,说道:“胡惟庸这些淮西派结党营私,父皇早就起了忌惮之心,胡惟庸胆子越来越大,心也大了,霸着宰相的位置不放,时间一长,必有反心。现在看来还是以前的宰相李善长厉害,能稳得住,他身居高位多年,急流勇退,说走就走,告老归乡,还举荐贤能者接替宰相之位,好一副高风亮节。难怪当年父皇不信我的话,反而将我夺爵发配边关,败在李善长手里,是我太幼稚了。”
马三保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爷,这次我们可以收网了吧?将此事捅出去,再加上我们八年来收集的各种证据,足够绊倒胡惟庸了,只要胡惟庸倒下,同为淮西派领袖人物的李善长必定会受到牵连。他自顾不暇,就无法再迫害王妃了。”
想起李善长对徐妙仪的各种围追堵截和伤害,朱棣眼里的冷意犹如寒冬已至,“我没料到李善长会突然起复,不过父皇既然召他重返朝堂,还位居高位,又恰好撞上了父皇的万岁节,安南国贡品被胡惟庸私吞一案一旦爆出来,他就脱不了干系。”
因道衍明教教主的身份,担心说漏嘴,徐妙仪从不和朱棣提起道衍的谋划,所以朱棣并不知道是道衍建议洪武帝将李善长召唤进京。
为了保护徐妙仪,朱棣和道衍在暗中的布局居然不谋而合了。
马三保说道:“殿下,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天要亡李善长,将来王爷和王妃才能安心去北平就藩。”
朱棣冷静说道:“没有什么天意,是淮西党自我膨胀,连空印案的警示都没能使之收敛一二,父皇岂能容得他们猖狂下去?这次我们把安南国贡品一案捅出去,不过还欠一点火候……”
朱棣沉吟片刻,说道:“我有一个万全之策,你再等一等,盯紧胡惟庸和李善长,王府加倍守卫,保护好王妃。”
马三保应下。
次日,朱棣进宫给帝后请安,马皇后详问了徐妙仪的身体,听说昨日秋燥流鼻血,不禁叹道:“你的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好强了,思虑太多,正是怀孕的时候,皇上又赐了六个高丽贡女,她肯定不高兴。不过男人那里懂得女人家的心思,你父皇也是为了燕王府的子嗣着想,想多生几个皇孙,好心办了坏事,我想拦也拦不住。”
朱棣很尊敬这位嫡母,说道:“父皇所赐,她理当进宫谢恩,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太调皮了,搅得她不得安宁,太医每天三次请脉,儿臣很担心她的身体,就替她进宫谢恩。”
马皇后摆了摆手,“我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儿媳妇的肚子要紧,皇上那边我替你解释,放心吧。”
朱棣说道:“多谢母后。妙仪已经将高丽贡女们安顿住下来了,不过儿臣想多要几个嫡子,所以先不给她们进位份,将来她们品阶如何,日久见人心,依个人秉性而定吧。”
先拖着,等将来就藩,父皇就无法把手伸到千里之外的北平燕王府。
马皇后是嫡妻,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保住嫡子,只有生了两个女儿,见朱棣和徐妙仪结发情深,她心有所触,叹道:“你们王府的家事,自己看着办就成,你父皇公务繁忙,估计过些时日就忘记了。”
朱棣暗道:有了马皇后的撑腰,妙仪的日子会好过些。
九月十八,洪武帝大寿,贡品堆成山,恭贺之词不绝于耳,除了养胎的燕王妃缺席,皇家宗室齐聚一堂,就连鸡鸣山皇陵思过的秦王朱樉都放出来了!
朱樉给洪武帝磕头,洪武帝过生日,不好继续打骂儿子,抬了抬手,算是不计前嫌了。
马皇后指着秦王妃说道:“你媳妇受了委屈,还不快赔罪。”
王音奴戴着珍珠抹额,遮住了疤痕,颜色淡淡,低头不语。
朱樉作揖一拜,“我酒后糊涂,王妃原谅为夫吧。”
这场负荆请罪的戏是做给别人看的,洪武帝要怀柔北元降军,朱樉和王音奴这对怨侣必须配合出演。
王音奴装作害羞,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道歉。
马皇后说道:“二郎,你媳妇还住在山中别院,如今天气渐冷,山中不好再住人了,明日你去钦天监请一个好日子,接你媳妇回秦王/府。二郎媳妇,你宽宏大量,原谅了这一遭,他以后不敢再犯浑,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不要再闹腾了。”
朱橚和王音奴一起说道:“是,母后。”
皇室里夫妻和好,冰释前嫌;东宫皇长孙妃马氏肚皮尖尖,许多太医和产婆都说一定是个儿子,皇家即将四世同堂;朝堂上万国来朝,天下太平,洪武帝的生日一派热闹祥和,浑然不觉皇室朝堂都即将刮起一场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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