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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宰辅在上 (牧荑黄黄)


  “阿竹从外头回来,说今日有一个谏官当庭怒骂皇上亲小人而远贤臣,还没待皇上发落他,便触柱身亡了。”芙蕖舀了一些面脂在手上,语中带些唏嘘。
  闻昭看着镜中人,默默不语。最可悲的不是以死相谏,而是死谏过后皇上无动于衷,末了在史书上也没有提及他的只言片语。
  承平十二,终究是个不平之年。
  年关还未过去的时候,皇上便下旨命太子去江南赈灾,派去随同太子的人都是平日里亲近太子的大臣,像是对太子全然信任的样子。
  然而陆然心里的忧虑更重了。
  饶了好些远路,又炸了河冰,方才抵达江南。太子眼前是一片的白茫茫,一件粗布衣裳好似隐在雪间,上前一探才发觉这人已经僵透了,是个妇人。她的手长伸着,好似正渴盼着有谁能来救她。她的身后是已经塌掉的茅屋,上头放了一团棉布。
  裹得厚厚实实的,打开才看到里头竟是个婴儿。几个随从心头一喜,就要将婴儿抱回马车暖和暖和,伸手一探才发现也没有了气。
  太子眨了眨眼。这雪太耀眼了,竟叫他有些泪意。
  一路上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到了前头几个地方才发觉一路带来的银两和粮食布帛都有些不够了。
  写了折子叫人送回去,想着路上多有不便,恐怕要耽搁不短的时间,于是一行人便去了附近的城镇将身上值钱的物事当了,换成了粮食布帛后又再一次深入那些个遭难的村庄。只是这些城镇也因为大雪的关系,粮食布帛都有些吃紧,他们那些昂贵的玉饰也换不了多少东西。
  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焦灼煎熬,住的客栈里没有烧炭,平日里锦衣玉食的人此时也冻得手脚生疮,太子的几个心腹都觉得这是上头在为难他们,但是碍于太子的颜面都没有说出口。毕竟那是别人的爹啊。
  没过几日,这些人都是布衣粗食,完全看不出这些人中竟有一朝的太子。
  寻了当地的官员,他们倒是拿出了些存粮,但到底不多,且这些还是看在太子的面上给的,再多却是不肯了,毕竟他们自己也余粮无多。
  只是……再不回去,他们自己都回不去了。
  走的时候,太子身无分文,身外罩着最粗糙的麻布衣裳。前头还有好些个村庄没有得到救济,也不知还剩了多少活口在里边。太子朝那个方向徐徐跪下,冰冷的雪地将他的膝盖冻得生疼。他此生只向一个人弯过膝,如今他向这些素未谋面的人郑重跪下。他没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因为他的无能,让这些或许能得救的人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
  回去之后,太子昏倒在了宫门前。而那张奏请加赈的折子在中途就被人截下了,送信人也下落不明。
  太子醒来的时候便接到了消息,随他去的官员因救灾不力,降职的降职,罢官的罢官。
  他作为这一行人中的主事者,父皇甚至没有训斥他一句,只叫他躺着安心养病。
  然而就是在这样残忍的温柔里,太子的心彻底的凉了。
  他的父皇为了打压他,竟不惜拿百姓性命作赌注。虽然他们回来之后父皇另派了官员督办赈务,数万石的米粮也已然在路上了,但那些耽搁的日子里死去了多少人,也不知父皇有没有想过。
  侍从见太子闭上眼,便静立在角落,屋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这几日不断有谏官在朝堂上铿锵指责皇上听信妖言,苛待太子。底下的朝臣也相互争执不休,朝中竟隐隐分作了三股势力。保皇派,太子一系,和清流。
  这一锅沸水该往哪里泼,前世的闻昭懵懵懂懂,这一世却因为明明白白而稍稍放心了些。
  扶摇喘着气过来,见闻昭正在摘拣梅花,那些个最红艳的,用来做口脂最好不过了。
  “姑娘,你怎的这般悠闲?”
  闻昭手里的花篮盛了一半,听见扶摇的声音便转过身来。这一世因为和太子没有姻亲关系,国公府便能好好地呆在中间,纵然两边的风不住吹,可总也能有立足之地了。
  可这段时日府里头好似有阴云笼罩,朝廷里的风雨自然会影响到国公府,底下的仆人听说了这些,一个个好似也消沉拘谨了,不敢再随意说笑,生怕被主子指摘了去。所以扶摇见闻昭这幅模样,心下有些奇怪。
  “才从前边回来,扶摇遇见了三公子,三公子唤姑娘去一趟书房呢。”
  也不知是什么事,竟要叫她去书房。
  闻昭便想着,没过一会儿便走到了书房门口。还未敲门,门便从里边开了。
  三哥拉她坐下,还给她倒了热茶。闻昭默默地看着三哥的动作,直觉告诉他三哥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她说。
  可三哥坐在案几对面,垂着眸,没有开口。闻昭心下有些疑惑,却只好等着。这茶汤煮得不错,一掀开盖子,茶香便盈了满屋。
  “昭昭。”
  听到三哥唤她,闻昭将茶杯放在案上。
  三哥抬眼看她,眼里竟是一片郑重,“你说,国公府该站队么?”
  闻昭听罢微微睁大眼,三哥为何要问她这个……
  闻熠摩挲着茶杯,仍是看着她,仿佛一定要从她的口里听到什么。闻昭轻吸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三哥好似叹了一声气,极无奈的样子,“三哥可能要离开一段时日了……”
  闻昭惊疑,急得拉着他的衣袖追问。
  “薛相在朝堂之上公然表态了。”闻熠与她说话的时候好似完全没有将她当作一个闺中女子,竟将朝堂上的事情说与她听,“今日有人就太雪灾一案上表指责皇上刁难太子,薛相当场反驳了他,直言他是包藏祸心。看来,薛相是要站到保皇派里头去了。”
  闻昭惊得打翻了茶水,在冬日里一下子就生了成片的白雾。三哥立马抓起她,反复看她的手,只零星溅了一点,三哥却眉头大皱,比方才说要离开时的神情要严肃许多。
  三哥正给她抹药,闻昭的心思却全不在自己的手上。
  前世的时候,薛相分明是清流,是中立派,所以她这一世才放心三哥拜他为师,才会放任自己对薛相的另一个学生动心。
  这一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竟叫薛相改了立场!
  要知道,以薛相的地位,就是不表态,皇上和太子都不会拿他怎么样。所以向皇上表忠心于旁人而言是在保命,于薛相而言却是多此一举!
  因为三哥与薛相的师生关系,国公府难免会被归为保皇派,若是想站太子则会被当作脚踏两只船。难道这一世的国公府要站在前世的仇人那边?
  可这江山最终还是会属于太子,只要太子能活到那一天。皇上不过是以为自己能长生,能千秋万代地做他的皇帝罢了。这些个所谓的保皇派也只能风光一时,到了将来,自然是原来有多风光,届时就有多凄惨。
  可就算是这样,保皇派也绝不比太子一系的要少,毕竟现在这个时候,生杀予夺的大权都在皇上的手里,那些站太子的能不能活到新皇登基那天都难说。
  闻昭回过神来,三哥仍在她手上温柔涂抹。
  “三哥。国公府,必须保持中立。”这句话说得极缓慢,也极肯定。
  闻熠的手顿了顿。昭昭的语气这般笃定,他今日果然是赌对了,“昭昭你是……知道什么?”
  屋子里头陡然静默下来,呼吸声可闻。
  闻熠陡然轻笑一声,将手放在闻昭的发顶,轻轻揉了揉,道,“不说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你心里头的负担能少些。”
  闻昭微微睁大眼。三哥已经身处漩涡,可他的笑意仍是那么温暖。一如当年他背对着鞭影,还笑着宽慰她。
  闻昭的双眼酸涩,擦了擦眼道,“三哥你这里的炭火真熏人。”这般拙劣的谎言却没有被拆穿,三哥一个轻叹,将她拉进怀里。闻昭落入了一片温暖松香,那些包裹她的隔膜尽数融去。
  若这世上有一个人会相信她这怪诞的经历,想必应是三哥了吧。
  闻昭一咬牙,从三哥怀里出来,直视他道,“若是昭昭说,昭昭已然活过一道了,三哥可愿信?”
  这是她今生背负的最大的秘密,这般讲出来后,竟有些轻松。
  闻熠惊愕不已,他自运河一事便觉得昭昭应是身怀某些奇异的能力,譬如能通晓未来,可他从来没想过她是活过一道的……活过一道是什么意思?是……已经死过一回吗?闻熠心中抽痛,是不是上辈子他没有保护好昭昭,竟叫她香消玉殒?
  闻昭见三哥呆愣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心道如果连三哥都不信,她只能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了……
  三哥极少会有这般呆愣的表情,虽有些好笑,却叫闻昭笑不出来。可随即这个表情就松动了些,眼里头竟流露出怜惜与沉痛来,丝丝缕缕将闻昭缠得动弹不得。
  下一瞬闻昭便落入三哥的怀里,三哥紧抱着她,说话时竟然有些哽咽,“昭昭辛苦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一定很累吧……”
  闻昭睁大眼不叫泪水掉下来,三哥房里的字画都被氤氲地看不清。
  三哥将脑袋埋在她的发间,闻昭感觉到一点湿意,听得三哥在她耳边问,“我呢,三哥那一辈子没有保护好昭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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