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置于众目睽睽之下于闻昭而言并不算难受,可这个盛赞她的人不是旁人,叫她羞窘不已,直担心爹爹与母亲会不会瞧出点什么。
闻昭面上却笑得腼腆知礼的样子,向陆然福了福身。
余光瞥见太子朝她看过来,眼里也有赞赏之意,却也仅止于此了,闻昭心下松了一口气。
坐回位置上,却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闻昭朝那边看去,却见司马毓若无其事地冲她举杯一笑,同二哥喜宴上的动作如出一辙,可这回眼里头却没有得意,却是种难以描述的深沉。
身旁的听兰酒杯一抖,便洒了些许出来。
方才陆然的话是叫她心如死灰,可却再没有旁的感受了,二姐姐比她优秀那么多,她就是再不甘再争抢也无用,可当司马毓看过来的时候,她却陡然一慌。
看来还是不能做坏事啊,一旦做了,仿佛永远不能安生似的。就像她,好似一夜间陡然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以前那个听兰的身体里头了。
皇上沉吟了一瞬,笑呵呵地看向广安王,“朕记得襄儿与姜二姑娘好似是一般年纪?”
广安王看了眼乖乖巧巧的儿子,笑着回道,“正是,过了年关就十四了。”
皇上抚须赞道,“襄儿也这般大了,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唇红齿白的模样比之姜二姑娘也是不差的。”竟是拿世子和一个姑娘家比,众人心里头觉得怪异,却仍是笑着附和他。唯有陆然心里一沉,一个猜测在他的心里头发了芽。
李襄面色微红,看了眼闻昭。不一会儿脸色又如常了,好似并没有觉得难堪。众人见了纷纷觉得这个世子是个好性子的,又或者是比较单纯,没有觉得这样的称赞有何冒犯之处。比较起来,闻昭看着都比他尴尬。
广安王的面色微微一黑,瞧得出有些不虞,却极快地掩饰过去,扯着笑点头,称李家的血脉自然是不差的。言下之意便是希望皇上能顾及皇家颜面,说话注意些。
皇上听了这话仍是面色不改,好似对品鉴别人外貌上了瘾,又往姜家看去。
“姜家的人生得好啊。那个便是姜二姑娘的弟弟了?”皇上看着闻酉,眼里是浓郁的喜欢。
八岁的小男孩还是粉团子一个,软糯惹人爱。
秦氏笑着称是,将闻酉牵了出来。闻酉不哭不闹的,一片乖巧。
闻昭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却并没有什么理由阻止。太子与陆然两个皆是盯着皇上面上的神情。
“哈哈,真是生得好。”皇上笑赞,又同荣国公道,“好生培养他,日后定是栋梁之材。”
孙子被皇上夸赞了,自然是极高兴的,荣国公府笑着称是。旁人心道荣国公府这是走了什么运了,竟有两个后辈都得了夸奖,十足的体面。
就在这个当口,皇上的视线在底下一逡巡,又问,“那位就是我们明威将军的新妇了?”
沈秋桑垂首称是。
“沈神医之女,果真名不虚传。当年朕请他都请不出来,如今女儿却嫁到了京城,这世间的缘法,当真是说不清呐。”
众人一听,心里都一凛。听皇上的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要迁怒于神医之女了。
沈秋桑欠身道,“家父身子不好,不便下山,臣女代家父请罪。”语调不紧不慢,颇有神医世家的傲骨,却更委婉有礼些,因为她现在不仅是神医之女,也是姜家的长孙媳妇,必须不卑不亢,不能堕了姜家的颜面,更不能给姜家带来灾祸。
殿里静默了一瞬,姜闻道咬牙正欲替沈秋桑说话,却见皇上陡然笑开,朗声道,“哈哈哈,是啊,当年你父亲也是这样说的……罢了罢了。”
皇上看了一眼清元天师,笑赞道,“朕有天师便足矣。”
底下有些臣子见状都附和起来。这些人总是看谁正炙手可热,便要去蹭一点荣宠。闻熠几个默默不语,他们混迹官场也有几年了,看见这些人捧高踩低的嘴脸还是会心中不适。
陆然摇了摇酒杯,淡淡地看着那些个人蹿上跳下的。有个刑部的郎中甚至当场作诗以颂功德,诗曰:尧舜传天下,同心致太平。人间知几代,今日见河清。
皇上笑得合不拢嘴,显然是被他取悦了。
陆然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看了眼庄起。这出戏,当真精彩。
庄起没察觉这道视线,只知道那人与他同为郎中,今年考课之后便要决定谁要擢升了,在这个当口他却使得龙颜大悦……庄起将手中的酒杯捏得死紧。
宴席结束之后,苏穆宛这才同闻钰一道回去。才进房就将门关严实了,苏穆宛钻到闻钰怀里,身子发着抖。
“我看到,薛相的袖口上沾了棕色的毛……”
闻钰的脑子极好用,一听她这么说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也沉重起来,这件事着实不小。若是披露了,必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薛相好似发现了!他,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易侍郎那边抖了袖管……”
苏穆宛说完觉得有些害怕,“薛相那般权势滔天的,会不会杀我灭口?”
闻钰一下一下安抚她,口上道,“这几日不要出府,我会保护好你,莫怕……”
薛相果真是个不简单的,若当真那般耿直简单,又岂会在发现身上又不妥之处的时候,能立马洗脱嫌疑?
宴席过后若是有宫人在毯子上发现了附着的狗毛,禀报与皇上,皇上一查就会知道,易择的妻子庄芸有只猫,那只猫与皇后的狗关系极好,因此身上沾了些毛也是正常的。
怎么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了。
这件事叫闻钰整晚睡不好觉,夫妻两个抱着,眼睛看着黑色的虚空。
这个夜晚同样反复思虑的还有薛相本人。
他最隐秘的东西,被人发现了。
且那人牵扯到太师府与国公府,轻易动不得。真是麻烦啊……
薛相翻了个身,觉得自己是时候表表立场了,这样若是日后被人提起了这事,皇上也只会当作无稽之谈罢了。
这个冬天,真是冷啊。
薛相起身将窗户关得更严实些。
☆、第51章 秉烛谈
正月初一的晚上,从宫宴上回来的人家便在府里头办起了家宴。宫宴虽热闹,却总是比不上一家子围着桌子吃饭的温馨和美。
宫宴上头,二房的人狠狠露了一把脸,二爷拉着妻女入座的时候,面上也带着笑。
再没有了那样羡嫉又不甘的眼神,闻昭觉得心里安宁平和,余光里听兰也是沉静着一张脸,仿佛没有什么情绪。这个三妹妹……当真是变了许多呢……
只是闻昭偶尔还会想起,乞巧节的时候,听兰脸上腼腆又满足的浅笑。
二哥与三哥两个的考课成绩都不错。三哥是小考,为优等。二哥则是大考,因为年前河道工程的功绩,得了个一最三善,吏部考功司给了他上中的成绩。众人皆是预言,来年这二人应当都要升官了。
祖父笑呵呵地拍着两人的肩说要多喝几杯,大哥也举起酒盏向两人道喜。
二爷与三哥对饮了一杯之后道,“我记得你与那个陆侍郎关系极好?”
三哥点头称是,二爷又道,“那陆然好似有些轻浮,不过眼光却是不错的。”话毕还往闻昭的方向扫了一眼。
闻昭夹了口菜,假装没有看到,心里头却在腹诽。昨日宫宴上,长公主确实是在谈她的相貌,但陆然若要避重就轻随意说点场面话也是可以的,可他偏要认认真真地赞赏一个女子的容貌。说好听点叫真性情叫少年风流,说得不好听就是稍显轻浮。
三哥沉吟了下,末了只说了一句,“陆兄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二爷听出了点味道,挑了挑眉,又扫了一眼闻昭,见她仍在安安静静地进食,仿佛听不到这边的话一般,倒是手上取蟹肉的功夫娴熟得很。这般看着竟是连吃饭的样子都好看。二爷心中直叹女大十八变。
闻钰听了也道,“这个人不是那等好色之徒,能年纪轻轻做到侍郎,自然不会这般简单。”
苏穆宛轻瞥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他顺便夸了自己似的。
二哥笑看着她道,“我这个侍郎之位是靠祖父和大哥挣来的。”
祖父哈哈笑着却没有说话,大哥道,“二弟莫谦虚了,能坐稳这位子也是你的本事。”大伯也拍着他的肩,“作甚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己的志气?”
二哥有些无奈,又听大伯问道,“那陆然的考课成绩是?”
他问得随意,闻钰却听得出父亲其实是在意的。他和陆然是同科的进士,又同为侍郎,常被人拿来作比较。父亲难免也想要争个高下。
“是上上,爹,这下你可别说我灭自己志气了。”
大伯哑了一瞬,道,“他是怎的有这般高的考课成绩?我记得上上有几年都未曾见到了吧。”
“这次大运河的事,除了薛相他就是首功,舆图的原图是他画的,监督工程也有他一份,且我提前赶回来成亲那会儿,也是他在善后。这功劳功劳,自然是劳多功才多。爹,旁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你不要心里头不舒服就成。”
三哥也默默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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