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弥留之际也有过一阵精神不错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明白,这是回光返照。皇帝的时间的确不多了。介于皇帝在几日之前已留下遗命安排后事,也与百僚作了诀别,大家都默认,剩余的时间应当属于皇帝亲近之人。考虑到皇帝这一年几乎只许徐淑妃一个人伴驾,而她所出的皇子又是皇帝唯一还在世的子嗣,众人都以为皇帝必定会召见他们母子。就是顾昭自己也这样认为。没想到,皇帝最后要见的人却是她。
听到宦官传话时,她除了惊奇,也多少有些忐忑。皇帝殡天、新君继位往往是最为凶险的时候,尤其她和皇帝之间还有先太子这个心结。他并不令她接近现在的太子,想来对她猜忌已深。若他觉得她这个皇后会成为那对母子的隐患,趁着这个时候除掉她,也不是不可能。正因知道自己处境,皇帝病势沉重以来,她都尽力保持沉默,避免引起皇帝的注意。
可惜她到底没能躲过去。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由宫人引导着走进皇帝内寝时,她苦笑着想。
寝宫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皇帝病中怕冷,室中生了好几盆炉火,又有层层帘幕挡风。轻烟渺渺,炉中火气与药草的味道交织,愈发显露出主人的衰颓气息。
她一路走,一路不断有宫人为她挑起帘子。她不愿在人前显得软弱,因此竭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走到寝帐前,向里面的皇帝行礼如仪。
帐内的皇帝动了一下,侍奉在旁的宫人便上来拂开帐子,挂上帘钩。
皇帝露脸后,恹恹地向冲人挥了下手。宫人们恭敬地行礼退去。不多时,室内就只剩下帝后二人。
“近前来。”皇帝这才哑着嗓子道。
她低头膝行数步,靠近了皇帝的病榻。
皇帝却又没了声息。
等了一会儿,不闻皇帝开口,她忍不住抬头看向皇帝,却发现皇帝也正盯着她看。
她微觉心慌,重新低下头去。
“对不起……”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皇帝慢慢说了三个字。
她以为自己听差了,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
皇帝脸上却浮起一丝苦笑。他轻咳两声,才又断断续续道:“先皇后临去之前口口声声嘱托,必要选立顾家之女。当时只想满足她最后的愿望,不曾考虑过你的意愿,是我的不是。”
她万没料到会从皇帝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把《汉书》给我看的时候,”皇帝并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道,“我就知道你并不愿意进宫。可是那时你已受过册封……我也考虑过废了你是不是更为妥当,但思前想后,总觉得无论你还是顾家,恐怕都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尽量不让你看见你不喜欢的人。”
“妾并没有……”她试图辩解,却只说了几个字就被皇帝制止。
他微笑着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这个举动不含任何男女之情,反而像是一个慈和长辈的安慰。
“很抱歉,”皇帝虚弱无力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有些错误,就算是天子也没有办法修正。”
她说不清那一刻的感觉是什么,有委屈,有酸楚,还有几分歉疚。入宫一事,皇帝固然未曾顾及她的想法,但她对皇帝也并不是问心无愧。若不是她隐瞒了太子的病情,也许惨剧根本不会发生。
“主上……”良久以后,她鼓足勇气开口。
皇帝却在此时露出了困倦的表情,对她轻轻挥了下手。
她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决定先不打扰他休息。离开寝宫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病榻上的皇帝。他已翻过身,正面向内壁躺着。因为病痛的折磨,他已消瘦了许多,当初的富态圆润现在也只剩下一个单薄的背影。那便成了她最后的印象。
皇帝就在那个晚上崩逝。到最后,她都没能把真心话告诉他。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应该是团黄把徐太妃请到了。白露听着他们越走越近,有些担忧地看向太后,不知她将作何决定。
徐九英声音响起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却是心中一片澄静。她已经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第78章
徐九英嘴里叼着一块没吃完的点心,坐在绳床上听太后讲述来龙去脉。太后一边叙述,一边也在观察徐九英的神色。可惜徐九英没有任何反应。从头到尾,她都面无表情地叼着那块点心,让太后难以判断她现在的情绪。
太后说完,徐九英终于想起把一直挂在嘴边的那块点心按进口里。胡乱咽下口中食物后,她才向身侧的陈守逸和颜素挑了下眉毛。
徐九英听太后交待事情的同时,陈守逸和颜素都分别看过了东平王的亲笔信,这时得她示意,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表示太后所言属实。
徐太妃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拍了拍身上的点心碎屑,然后向陈守逸招了下手。
陈守逸上前,听她耳语数句。听完她的话后,他先是沉思片刻,接着肯定地点了下头。
“去吧。”见他未有异议,徐九英再不犹疑,直接吩咐。
陈守逸肃然领命。他起身向太后告了罪,之后便欲退下。
“且慢。”太后出声。
陈守逸微觉诧异。他看了看徐九英,见她没什么表示,便站在原地听候示下。
太后却转向徐九英:“事非寻常,太妃若有什么打算,还请不吝告知。”
“哦,”徐九英若无其事地答道,“让他去拿件东西。”
“敢问是什么东西?”太后追问。
徐九英扫了她一眼,决定直言不讳:“中书门下之印。”
太后目光一闪:“你要动相印?”
“不然呢?”徐太妃斜视她,“东平再有本事,终归不是皇帝,总不能用斜封吧?”
朝廷诏旨须得经过中书门下。国朝天子虽然也有绕过宰相颁旨的事例,却得依照惯例使用墨敕斜封。东平王虽有玺印在手,到底不是法定之君,不可能如此行事。他的任何指令都须借助中书门下。徐太妃去收相印虽然不合规矩,可是御印失窃,事态紧急,倒也不失为补救之法。
“如此,请稍待。”太后微微一笑,向白露使了个眼色。
白露会意,走到门口拍了拍手,片刻之后便有一名宦官捧着黑漆托盘入内,双膝跪地,向她们举起托盘。
“你看这是何物。”太后道。
徐九英转向托盘,见里面是一方印章。她隐隐猜到了什么,但还是向陈守逸使了个眼色。
陈守逸会意,上前拿起印章检视。他环顾室中,见几案上有泥盒、白纸,便走到案前,打开盒盖,用印章按了下印泥,在白纸上盖了一个印。小心验证过纸上的戳印后,他眉心微展,向徐九英点头:“是中书门下之印没错。”
得到肯定答复,徐九英看向太后的目光又深了一些,试探着问:“太后既然已提前想到拿回相印,想必已经有法子应对现在的局面了?”
太后轻叹一声,如实相告:“京畿尽在敌手,恐无胜算。”
徐九英对此也早有判断,但从太后口中听到同样的话,多少还是有些泄气。她正要张口,却听太后话峰一转:“可是到了京外,他未必还有优势。”
陈守逸和徐九英对视一眼,最后由徐九英开口:“你的意思是……出京?”
太后点头:“不错。”
“说得轻巧,”徐九英哼一声,“余维扬现在一定已经把京城重重包围了,哪儿那么容易跑出去?”
“京中尚有十六卫,”太后道,“虽然不足以战胜神策军,但是善择精壮,护你与皇帝突围应该也并非难事。”
“我和皇帝?”徐九英立刻捕捉到不对劲的地方,蹙眉道,“你不跟我们走?”
“东平王想和我交易。我在京中可与他假意周旋,为你们争取一些出逃的时间。”太后回答。
徐九英一口否决:“不妥。我怎么知道会不会我们前脚一走,你后脚就把我们卖给东平了?那时我们流落在外面,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太后被她顶撞,也不生气,语气仍然平和:“陈进兴是你嫡系,西川受过你恩惠,他们的监军又听命于你,只要你平安离京,断不会陷入窘境。至于我……”太后苦笑一声:“你进门之前,我已遣人去了北司狱,现在事情应该已经了结。我立场如何,你去那里一看便知。”
“北司?”相处这么多时日,徐九英对太后的行事风格也有些了解,皱眉问,“你不是把赵王他们给处置了吧?”
“不该处置吗?”太后淡淡道,“教唆太子谋反,加害先帝子嗣,还意图争夺不属于他的皇位。他们犯的哪一条不是死罪?”
“你……”徐九英还知道分寸,把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向陈守逸和颜素扬了一下脸。两人会意,将人都屏退了,自己也退了出去。
“你疯了?”等人都走了,徐九英这才气急败坏地开口。
太后神色淡然:“现在你可愿信我了?”
徐九英被她气得跳脚:“我信你有屁用!东平现在跳出来,为的不就是他的父兄?留着赵王,咱们还能和他谈谈条件。你现在把他们杀了,那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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